这天里,还有些太阳影子,地皮被晒得暖烘烘的。
堂屋的楣下已经摆了一个铁盆,盆中各色的钱纸簌簌地燃烧着,偶尔噼啪爆裂出几声。盆前摆了一方矮桌,桌上立着几只白色的香烛,滴了满桌的烛油。背后是一些鸡鸭猪肉和瓜果。
两个人把礼金给了主人家。
劝慰几句之后,丁堰又掏出一叠现金递给黄陶:“我给你放一个月的假,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我刚去镇上取钱的时候一起给你取了来,你收着吧。”
黄陶用手一捏,就知道是一万整,比她一个月工资高了好些。
她把钱推回去:“堰哥,别这样…我一个月都不上班还拿什么工资。”
丁堰把钱又塞回她手里,“这种时候就别讲客气的话了,收下吧。”
何湫也拍拍她的肩:“收下吧。”
黄陶感激地笑笑:“谢谢。”
正说着,院子外边又传来消息:说黄家奶奶晕过去了。
说是黄叔被打捞上来后,消息传回来。众人拦不住,还是扶着黄家奶奶去了关家洞子。
黄叔骑着摩托车受的冲撞,又在河水中泡了半日,身子自然不太好看,那黄家奶奶当下就被送进了军区医院。
消息传回黄家院子,自然又是一场兵荒马乱。
童静缓了缓,才交代:“黄陶你在家里,我去医院。”
黄陶只顾着哭,丁堰和何湫也不放心,在黄家院子里呆到半夜才回家。
因为临近新年,在院子里摆了三四天,便下葬了。
再见到黄陶和童静,已经是年后了。按照习俗,黄家人不出门,几家人便上门“倒拜“。
何湫本来还不觉得,直到进了室内,她看到黄陶宽大的袖筒里伸出两只极细的胳膊来,何湫才恍然:黄陶瘦了好多。
童静则是眼可见地变了许多:从前总是在脑后扎成个髻的乌黑头发被她一剪子减去,剪成了个参差不齐的短寸。眉毛依旧是漆黑的,只是两颊处迅速地凹陷下去。两颊陷下去,便显得颧骨突出了。
何湫想起幼时的时候,童静是整个村里最温柔的女人,头发又黑又密,说话和气,性子也温软。
她瞧着难受,便去了阳台上。
“都是没办法的事。”
何湫转过头,是丁堰。
“黄家奶奶底下只有黄叔一个儿子。葬礼刚过,黄陶的两个姑姑就叫嚷着要来分家产,童姨聪明,把房子财产都转到黄陶名下,自己一个人回老屋跟黄陶的两个姑姑吵架。”
“黄家奶奶又是长女,上头有一个大哥,底下还有三个妹妹。这四个妹妹早都嫁出去,平时只有年节时才走动了。黄叔一去世,黄家奶奶的娘家却来了。”
“那几个钱家的姨婆带着各自的媳妇三番两头地往黄奶奶这边来。我听兰姨说,有好几回从安置小区出来,都能见到黄家的人在店子上跟人说话。
那几个媳妇抬头看到兰姨,大概认出她来了,就把头转过去了。”
何湫无言,回头去看。
童静正跟赵蓉以及兰小青说话,穿着一身黑,头发剃得很短,神情肃穆,仿似中世纪的修女。
但钱家的造访也就存续了半个月,很快便又声销迹灭了。
黄叔死后,黄家便呈现出一种隔绝的姿态,童静和黄陶除了上班,也不大同旁人多说话,所以个中缘由何湫并不清楚。
是又过了好些时日,黄陶自己缓过来了些,愿意跟人唠些家常,事情的端由才被搞清楚。
照黄陶的说法,黄奶奶是个耳根子极软的,钱家的几个姨婆一唆使撺弄,便领着那几个年轻媳妇进了黄陶家。
进了屋,童静不在家,几个人围上来便朝黄陶要存折和房本。
等童静回家的时候,黄陶躲在自己屋子里,只一个劲地哭。
她刚跟人吵了半个多小时,把东西放进自己的房间又锁了房门才挡住这群人。
童静出了门,那何家的几个姨婆媳妇都躲到楼下黄家奶奶的那套房里,并不见她。
她去敲门,也没有人来开。童静一见到这情景,心下便什么都明白了。
童静倒也没多说些什么,家里真正贵重的东西都被锁在柜子里,她们并不敢去撬锁。其他要紧的东西也被黄陶拿回了自己的屋里。
她第二日就收拾了行李带着黄陶回了娘家,并连着好几日都不再回来,又断了给黄家奶奶的生活费。
黄家奶奶是个极其好面子的人,对童静此举颇为惊惧。
她生怕邻里说嘴,又被断了生活费,只好拜托黄陶的两个姑姑去童静的娘家拜访。
约摸一行人也是低声下气说了很些好话,童静和黄陶才又回了安置小区。
这样的事之后,何湫便觉得黄叔年轻时实在是有一双慧眼,能透过二婶娘从前那般温弱的模样看到她如今的机敏又强势。
但她随即又觉得唏嘘。
苦难最是逼人。
过了年,便开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