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汉子又突然扭捏起来,半晌才斯斯艾艾憋出一句:“沈兄,那能麻烦你不告诉我师兄吗,我今天破戒了,他知道了会生气。”
沈瑜拍着胸脯保证不会告诉江怀瑾。卫鸿远这才放心地大快朵颐起来。
沈瑜坐一边没事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卫鸿远聊天儿,卫鸿远嘴里塞着面条,说话有些含糊。
他说他师兄会生气,主要是他的炼体之法近来修得蹩脚,还出来偷吃,若是长了肉,对他的修练无益。沈瑜听了,倒是深以为然——人家健身都还讲究体脂率和减脂呢,炼体也是一个道理。
不过一碗面,顶破天影响也不大,故而他安慰道:“没事儿,偶尔放纵一次没关系。”
卫鸿远一听,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心彻底放宽了,他含混不清道:“沈兄,你人真好。”
沈瑜一点也不谦虚地点头说我知道。
聊着聊着,一旁无事可做的伙计也同他寒暄上了。那小哥一边用肩上的毛巾擦着汗,一边热情地同他聊着闲天:
“客人是生面孔啊?我之前好像没见过您……像您这样的风姿,我只要见过一面,就绝对不会记错,两位是刚到城中吗?”
沈瑜淡淡地说来此地界访友,顺便游玩两天,但没什么好去处。
“那您可算问对人了。”
一旁的老板正醒面呢,闻言插嘴道:“这家伙可是对城里了如指掌。”
伙计如数家珍,几乎给沈瑜做了个完整的旅游攻略。末了,突然小声感叹道:“如若客官您换个时间来就更十全十美了,现在的时候不太好……”
“为什么?”沈瑜状似风轻云淡,“你这样说,也不像是因为季节,是顾家少爷的那件事儿吗?”
伙计本来不想往下深说,但见沈瑜已经听说了这事儿,还颇为不以为然的样子,突然觉得莫名其妙:外地人还不当回事儿呢,这怎么行,得让他晓得这其间的利害!
他往后瞅了瞅老板,老板在他那面摊子上忙活着,没空理他这边,才转过来悄声说:“顾少爷那事儿可不简单。”
“您怕还不知道,我们这边儿闹妖呢。”
沈瑜眨眨眼睛:“是吗?”
“您别不信,顾小少爷那事情,就是撞邪了。顾家主母糊涂,还把人搁屋里呢。哎,也是胆子大,不过也可以理解,听说顾家来了一大伙修士,她不怕也正常。但不知道那些修士行不行,估计不咋样,你看那顾老爷,今儿一早就看他出门了,估计吓得不行,要去找黄道长了——”
此时伙计口中“不咋样”的修士正坐他旁边嗦着面,闻言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黄道士?他很厉害么?”
“是厉害,早年人家也是修士,去仙门混过呢——”伙计与有荣焉地挺了挺胸膛,“他作法驱祟有一套,算日子什么的也很准。平日里谁家有点红白事都找他。之前顾小少爷的事,顾夫人报官了,不过衙门可没断出来个啥,最后还是得求黄道长——哦,他老人家的护身符,我之前去求了一个,你别说,特别灵。我上个月被马车撞了,爬起来一点事情都没有,谁敢信!我往胸口的护身符一摸,没有了……这就是为我挡了一劫啊……”
伙计越说越神,神情激动,看来对黄道士推崇备至。
据他描述,这老头的拥趸不少。而伙计口中仙风道骨的道士形象与他那天在厨房遇到的糟老头相去甚远,他怀疑道:“哪一个黄道士?求一张护身符多少钱?”
“城里就一个黄道长啊——”
“一两银子。”伙计像占了多大便宜一样,“也是道长良善,看我没什么钱,又说我合他眼缘,我才得了一张。换作其他人去,抱着银子都不一定拿得回来……”
那是话术,小傻蛋。
照他这样一说,这缺德劲儿,又对得上了,黄道士就是那老头,一点没错。沈瑜略微不爽,这老头凭什么一条红内裤给他开价十两银子,他看起来比这伙计还缺心眼吗?
“那个,”卫鸿远在一旁弱弱开口,沈瑜和伙计的注意都被吸引了过去,“我想……”
“嗯?”
“我想……再来一碗。”
恰逢摊上来了客人,伙计终于有得忙了,沈瑜倒是一脸慈爱:
吃吧吃吧,孩子想吃点东西有什么错呢。
慈爱的面具在卫鸿远吃第四碗时碎掉了。
汉子,你放纵这一次,要减脂估计得从春秋战国开始了。
吃完第四碗,卫鸿远封嘴了,沈瑜看他样子就知道他尚有余力,什么也不敢多说,只叫伙计来结账。
“客官慢走。”
“等等。”
沈瑜叫住伙计:“我想打听一下,你知道张秀才张平的住处在哪里吗?他是我的好友,多年不见,我们此行前去拜访。”
此言一出,店里静了一瞬。刚来的一桌男人刚刚还交谈着,声音一下子小了。若有若无的探究目光隐晦地扫了过来 。沈瑜两人顶着众人的打量,状似毫无察觉到微妙的气氛:“怎么了?不知道么?那还真是打扰了,我们去别处问问吧。”
“知道的,”伙计目光复杂,欲言又止,“在那边的青石巷子里。”
早晨的街上已经热闹了起来。街边巷口紧闭的房门纷纷拉开,小贩们推着小车,或是挑着担子,沿着狭窄的巷弄缓缓而出,车轱辘压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炊烟与早点摊上食物的香气;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女人匆匆而过,街边店铺的店主们肩扛扫帚清扫门前,有的忙着摆放货物;远处茶馆里,早起的茶客们已围坐一堂,热茶散发着袅袅香气,伴随着茶具碰撞声和谈笑声,氤氲出几分闲适与惬意。
从面摊出来,沈瑜看见路边有人支着木板卖面人,颇为新奇,兴冲冲地凑了过去:“老板,我要那个扎小辫儿的。”
顾家的阵法出了点岔子——下人收拾灵堂时,不小心污了江怀瑾之前画好的灵阵。他俩出门时,小天使还在顾家帮忙擦屁股。
趁着江怀瑾抽不开身,沈瑜和卫鸿远出来溜达溜达,顺便吃个饭。现下吃饱喝足,他俩临时起意,不回顾家了,干脆顺路先行去张秀才家周边探探虚实——按他俩这速度,江怀瑾把那边烂摊子收拾完了先一步到张家也说不定。
其实顾夫人是知道张平住处的,沈瑜出门前没想过要去一趟,故而也没问;在面摊子上多嘴问一句,主要是想看看大家的反应——没想到张秀才还挺出名,看周围人那讳莫如深的表情,三月前他失踪的事情估计是人尽皆知。也难为了那小伙计,纠结了半天,才告诉他们:张秀才早三月就不住城里了,人失踪了。
沈瑜一脸不可置信的怅然:“怎会如此?”
“妖闹的吧,不知道。”
伙计指着的方向是一片街坊,从这边望过去,只能看到层叠的青黑色屋顶,迷蒙在早雾中。看出伙计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二人道过谢后,就此离开。
车马穿行而过,马蹄声清脆而有节奏地敲击着石板路。也不知是谁家的小娃,突然从巷子里窜出,嘻嘻哈哈的冲了过来,正撞沈瑜腰上,差点把他手里的面人弄掉。
“啊,对不住!”
小孩子说完就嬉笑着跑了,后边跟着几个也撵了上去,一会儿就消失在人流中。
这片街坊有些老破,走进青石巷弄,两旁是参差不齐的青砖灰瓦老宅,墙皮斑驳;几丛杂草顽强地从石板缝隙中探出头来,地砖上带着夜露的潮气。前面稍宽的两家对门处,有三两孩童围在一起,不知道在玩什么,本就不够宽敞的巷子更加捉襟见肘。
沈瑜凑过去,乐了:
孩子正玩扇竹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