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说话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子:“主人,正在门口候着呢,现在就请进来吗?”
得到老者的首肯后,咏安便打开门,而甫一照面,这位久经风霜,颇有见识的婢子也稍稍失神,却很快反应过来,挥退了掌柜,亲自将玉环二人送进了屋内,还贴心地掩上门。
这下可令卢栀更加不安,他一向听说洛阳水深,有许多前朝遗留下来的旧闻故事,也有不少牵涉旧案的“罪人”,只是这仙实楼能屹立多年不倒,想来不应该有瓜葛,但他就是莫名烦躁,不愿久留此地。
进了里间,只见书笼香案边坐着一位老妇,虽然已经上了年纪,可风韵犹存,眉眼格外精致,上勾的眼尾难掩曾经的风流,年轻时必然是能够倾倒洛阳男女老少的佳人。
“二位坐吧,老身年事已高,恕不能起身相迎了。”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婉转悦耳,让人实在无法相信她的真实年纪,仿佛老天都对她格外留情一样。
“夫人安好,只是不知您为何要与我等相见呢?”玉环冲对面行了万福礼,才拉着神游的卢栀一道入座。
老妇并不搭理行礼的卢栀,只是对玉环和善一笑,说:“娘子别担心,只是楼内伙计疏于管教,让你们误会,今日想吃什么,喝什么,都尽管开口,只要不超过楼内库存,管够。老身已经吩咐了人,今日那些订座的人都挪到明日一并接待,大可放心享用。”
“夫人真是折煞妾身了,这万万不敢,实在是……”玉环头一回词穷,主要还是摸不清这个疑似韦家的人究竟想要做什么,竟然弄这么大排场。
而一边的卢栀更是瞠目结舌,左看看右看看,舌头都快打结了:“夫人您这是有什么事吗?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这等无名之辈,不敢劳动夫人作此安排,小子惶恐。”
老妇像是这才注意到卢栀这么一号人,施舍了一点眼神,问道:“老身瞧你不像无名之辈,倒有点大家风范,也面善,你父亲是何人?”
对方不问卢栀姓名,却只问家世,看起来是夸赞,实则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可以说对老夫人而言,今日只有玉环这一位客人,其他无论多少都是顺便,都是不必在意的小卒。
室内三人都知道这潜台词的意思,甚至这都不算暗示,而是明晃晃的敷衍,可卢栀还不能不回答,仙实楼毕竟在洛阳和长安经营多年,背后势力和人脉盘根错节,他父亲还在朝为官,不为自己,也不能连累家里。
“小子卢栀,家父兵部侍郎卢奂。”
“哦,范阳卢氏,我认得你父亲和祖父,风评都很不错,你也是少年英杰,有先祖之风。”老夫人这回倒是真心实意地夸了两句,尤其细看他眉眼,觉得相貌不俗,与杨玉环并肩坐下都挺养眼。
“夫人谬赞了。”即使卢栀心中并不以能和祖先德行品貌媲美为荣,可被人夸赞终究还是美事一桩,他也不过十六,还不能做到宠辱不惊。
老夫人应付完附带品,这才对上玉环,上下打量她相貌体态,不过那眼神并不露骨,也没有恶意,反而有种面对熟友小辈的错觉。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老夫人的语气都和蔼了几分,生怕吓到玉环。
“妾身杨玉环,今年十七了。”玉环恭顺地低下头,很是得体地应对。
哪想老夫人却说:“别整这些虚礼俗物,不用自称什么妾身不妾身的,你我相称便是。十七,好年华,出落得也标志,不输当年的李裹儿。”
玉环听了一惊,就算是不通政务的卢栀,也因为随父亲调任长安而恶补了许多知识,明白这位李裹儿就是大名鼎鼎的安乐公主。
可问题就在于,这位公主与她的母后,生前可是当今圣人的政敌。
如今这老夫人突然提起前朝罪人,不知道是何居心。
老夫人见二人如临大敌的模样,竟然笑得弯了腰,再没有先前刻意端着的雍容华贵:“瞧你们吓成这样,不过是个李裹儿,也值得?我说她,并不是别的意思,只是当年那蠢货空有美貌,自以为能取代当今圣人之父登临帝位,结果就是韦家一个不留,连襁褓里的婴儿都被诛杀殆尽。”
“你很美丽,虽然是与她不同的美,可我不希望你步上那人后尘。天底下不是没有既有容貌,又有才华品德的女子。而你很像我一位故友,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
玉环有些不知所措,感觉对方在点自己,她甚至觉得以上辈子的下场而言,和对方口中的蠢货没什么两样,他们杨氏一族,也几乎被唐军屠杀光了。
而全国上下,无一不认为是她带给盛唐这样可怖的灾祸。
她没法接话,自觉有愧于这位夫人所言,更不敢抬头与她对视。
她也不知道未来敌军攻破洛阳的时候,这位老夫人是否逃脱,那位和她很像的故友,又在乱世之中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