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暮钦晋回过神来，巫夫人的马车正往大门驶去，暮钦晋立刻站起来去追马车。他虽然没了内力，体能却还是在的，一会儿就追上了马车，拦在了马车前：“夫人，请您稍待片刻。”
巫夫人见暮钦晋拦住马车，掀开帘子，等着他说话。今儿个她女儿十分开心，她看眼前这年轻人自然也格外顺眼，觉得他眉清目秀，比之沐清臣摄人心魄的美，眼前人更像蓝天白云，让人觉得干净又自在。
是了，干净又自在。难怪昨日她没认出他，暮钦晋少时常常出入君府，她是见过他几次的，那时的他看似斯文温和、谦逊知礼，但她看这个少年时总觉得难受得很——他就像一张绷得紧紧的弓，小心翼翼藏起自己的箭，费尽心机给自己再添几根弦、戴上花、绑上流苏、熏上香，伪装成一张风雅无害的箜篌。
若不是十三郎已经查证，她委实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干净又自在的年轻人会是云幔那个满心城府却要硬装无害的外甥。
萨达的水土难道还会养人？巫夫人的心里生出了一点好奇。
暮钦晋冲着巫夫人深深作揖，羞赧笑了笑，冲着巫憬憬拼命招手，示意她快点过来。
巫憬憬还沉静在“自己的音乐”被鸟儿们“追捧”的无限快乐中，暮钦晋跑开后，她自己抓着紫藤花枝开始敲打。她独自上岗后，乐风骤然改变，那些鸟儿原本被优美的音乐熏得飘飘然的，忽觉东边一声雷，西边一张破锣，南边是猎人带着的恶犬乱吠，北边是乞丐吃馊饭闹着肚子放的响屁，中间是它们可爱的小脑袋小翅膀被煮熟后咔呲咔呲过酒的声音……鸟儿们一瞬间从九重天的蟠桃树上掉到了十八层地狱的油锅里，吓得喳喳乱飞，一边飞一边叽叽喳喳开骂。骂的最凶的自然是那只牡丹鹦鹉，它扯着嗓子一边大声叫着“吓死鸟啦，吓死鸟啦，吓死鸟啦……”一边扑扇着翅膀过来伸爪子抢巫憬憬手里的紫藤花枝，巫憬憬自然不肯给它。暮钦晋在向巫憬憬拼命招手的时候，巫憬憬正在跟那只牡丹鹦鹉打架呢。
暮钦晋手都快摇断了，巫憬憬就是看都不看他一眼。
巫夫人也正在看巫憬憬呢，女儿长这么大，她都没见她如此鲜活过。这一瞬间，巫夫人忽然想让巫世南也见一见这样的画面，不论如何，巫世南是一个好父亲，他值得被分享女儿的快乐。
暮钦晋跺了跺脚，正打算往回走，巫夫人道：“让她玩，你有何事，但说无妨。”
直接与她说？
暮钦晋心里呻吟：这可怎么说，他很有妨啊。
暮钦晋的脸一瞬间红了起来，他抬头看了巫夫人好几次，都张不开嘴，他左右看了看，摘了片梧桐叶，拔下簪子在叶子上写了个字，涨红着脸，恭恭敬敬双手捧着递给巫夫人。
巫夫人接过后，只见叶子上写了一个“药”字，她想了想道：“你种的是巫术，并非毒药或者蛊虫。憬憬没有与你说过吗，我这儿的规矩是，要想离开别院需要种出一季水稻和一季小麦。不过憬憬为你求了情，你只要种出一茬南燕青，我就替你解除追魂符。”
暮钦晋摇头，脸更红了。
巫夫人道：“不是追魂符？那是十三郎对你下的药？”
暮钦晋像溺水的人怀着最后的希望看向巫憬憬，他的好姑娘真是了不起，此刻正一手倒提鹦鹉，一手敲着陶杯，除了那只倒霉的鹦鹉，紫藤花架上的鸟都飞光了。暮钦晋心里很绝望，他愿意被巫憬憬倒提着脚，只求她能自己过来跟她母亲说话。
死吧。
让他死吧。
死就死吧。
臊死也是一种死法，怎么死不都是死嘛，又有什么不同。
暮钦晋闭了闭眼睛，心一横，解开了自己的衣领，露出了脖子上一点吻痕。他涨红着脸，点了点自己的吻痕，又指了指巫憬憬，伸出右手在左手臂做了一个涂抹的动作，再朝着巫夫人深深作揖。
不远处，三个大磨后面，正在摸鱼的紫色、兰色、粉色凑在一起研读暮钦晋的动作。
紫色道：“这个小白脸不愧是窑子里出来的，好不要脸，竟然当着夫人的面脱衣服。”
兰色道：“他方才不是能好好说话么，现在干嘛装哑巴。”
粉色道：“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紫色、兰色道：“快说。”
粉色道：“他在说，小姐不懂得怜香惜玉，他皮嫩身娇，禁不住小姐摧残，他愿意给夫人当牛做马，只求夫人让他改伺候夫人，别再受小姐蹂躏了。”
兰色、紫色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满脑子不伦思想的粉色。
粉色理所当然道：“我说错了吗，小姐那硬邦邦冷冰冰的样子，肯定不会疼人啊。哪像夫人，永远都笑得那么好看，换我，我也愿意伺候夫人。”
永远都笑得那么好看的巫夫人此刻正她强忍着笑——她看懂暮钦晋的意思了，她取出药膏，让挽莲交给暮钦晋。暮钦晋双手接过药，又作揖拜谢，退到一旁，头低得恨不得直接埋进地里。
马车向外驶去，挽莲放下车帘，笑道：“夫人，这位公子跟小姐很配呢。”
巫夫人笑问道：“你怎么看出来他们很配。”
挽莲道：“就是很配呀，夫人你看，小姐不爱说话，这位公子也是一个字不说，刚才他一会儿拿叶子写字，一会儿点点这里，一会儿指指那里，一双手忙得都快跳舞了，硬是一个字都不肯说，跟小姐多般配呀。不过这位公子比小姐还是活泼一点，小姐不理人是真不理人，这位公子虽然不爱说话，起码还是愿意拿手比划的。对了，夫人，您刚给他的是什么药？”
挽莲是巫夫人陪嫁丫头生的女儿，还是个小姑娘，这药膏的作用巫夫人不方便与她说，也说不明白。她笑了笑道：“是呀，挽莲你说的对，他们很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