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秦名光，二十有二，无父无母，秀才，家贫。

当君夫人让他记下这些后，就把暮钦晋带进了一个花园。君夫人的桃花还没运到，但君夫人的花园是不能无花的，这一处花园里正热闹盛开着的是海棠，一群与他一模一样打扮的年轻人正或坐或立的分散在花园中，有些似乎是相识的，正坐在一起聊天。

暮钦晋有些茫然，不明白小姨这般安排的目的，莫非这群寒门书生里有良才，小姨让他先以平民身份与他们结交，观察品行后，再收为己用？虽然豪族名门不缺俊彦，但他们的行为被深深压制在家族利益之下，做出的选择永远是荣身望族为第一，国为其次，民为最末。或许，多招揽一些寒门官吏才是南燕的希望。

如是想着，暮钦晋竖起耳朵，认真听着那些书生的交谈。

没想到这群书生打扮的人，义愤填膺地谈论的不是国家大事，竟然是他。

“刚进来那个小白脸是哪来的，他长成这样，那我们还有戏吗？”

“说不定这人这么好看，君夫人自己就看上了。”

“或许这厮本来就是君夫人的房里人，君夫人腻了，才把他放出来的。”

“其实君夫人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做她的夫郎也是不错的，可惜不给名分。”

“这次来的到底是哪家的小姐，不知道长得好看不好看。”

“管她好看不好看，家底厚才是最重要的，最好是要跟他们谈清楚，三代还宗，不答应我等就另谋高就。”

“对对对，不仅要三代还宗，还得写明，岳父过世后，女婿起码能继承三成家产。”

暮钦晋越听越不对劲，抬头瞪向不远处的阁楼——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他小姨定然就在那楼上——他小姨这是要把他卖给谁？

招婿，且由君夫人亲自为她招婿，定然是一个被家人宝爱的名门贵女。下意识地，暮钦晋想到了巫憬憬。

暮钦晋想逃——他拒绝了巫憬憬，转头又改换姓名来应征她的赘婿，这算怎么回事？

可他想走已经来不及了，阁楼上已经开始点人入内了。

巫憬憬在南御山巅待了一夜，小院里早已无杜辞，巫憬憬觉得心里分外的冷，每次杜辞离开后，她都会生起一个念头——她仿佛活了很久很久，而在她茫茫漫漫的人生中，她都在杜辞身后，等着他偶尔的一瞥。

等一个神很难，喜欢一个凡人也很难，所以，当听闻巫夫人要带着她去挑小夫郎时，巫憬憬竟然破天荒答应了。

此刻巫夫人、君夫人、巫憬憬三人坐在阁楼里，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走进来，当看到巫憬憬的脸时，青年惊叫一声，大声道：“鬼呀，鬼呀，鬼呀……”他一边尖叫着，一边跑下楼，也不管侍卫的阻拦，往外冲了出去。

巫夫人有些不满，瞪了君夫人一眼，凑近她小声道：“云幔，你都挑的什么人。我是让你挑个温顺些、家境差些好控制的年轻人，可你也不能挑个麻雀胆的吧。”

君夫人轻轻道：“清魄，这话还得我问你，憬憬的脸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不待她脸好些再挑夫郎呢。” 巫憬憬此刻的脸，一长条的黑连着一长条的紫又连着一长条的黑，黑紫交错着，整张脸都看不到一块好肉，看上去是怪骇人的。

巫夫人更小声道：“为父母者，总要为子女计深远，且不说憬儿这脸有可能好不了了，即便好了，她是伤口消退极慢的体质，说不定成亲后，她也会断断续续变成现在这样，亦或是身上变成这样，与其那时候被夫君厌弃，还不如现在就把这些麻雀胆先筛出去。”

君夫人点头道：“你这番思虑不无道理，我听闻很多女子生完孩子长了孕辰纹，她们那些没良心的夫婿就嫌弃她们丑，另娶美妾，不再与她们同房了。”

巫夫人“呸”了一声道：“真想让男人自己生孩子。”

君夫人笑了笑，又招手示意第二只麻雀上来。

进来的依然是一个书生，大约被前面那个吓到了，他上楼时慢吞吞的，进门前一直在东张西望，当他看清巫憬憬的脸时，他马上弯腰抱着自己的肚子：“哎呦，我肚子痛，我肚子痛……”说完便连滚带爬跑下了楼。

巫夫人冷哼道：“你看，这厮的肚子就很适合生孩子。”

那个很适合生孩子的书生下楼后，迅速走向与他关系好的几个书生，小声道：“里头那位小姐貌似无盐，面如夜叉，钟馗的亲妹子亦不过如此，小弟是承不起这份富贵，兄弟们自己权量吧。”说完，他又叫了几声“肚子痛”，飞奔着出去了。

君夫人抬了抬手，这一次，等了好一会儿才被侍卫押上来一个书生，他看清巫憬憬的脸，脸色刷一下白了，头上冒出冷汗。

巫夫人问他话，他还没回就晕了过去。

巫夫人心里有些郁闷——果然，吃软饭的人，骨头也是软的。

君夫人看看巫夫人又看看巫憬憬，小声问巫夫人：“还看吗？”方才见到巫憬憬时，君夫人其实已经很后悔了，眼下见这群麻雀的态度，君夫人都已经打消了让暮钦晋上来的念头——虽然她相信暮钦晋不至于失礼，但终究是自己的亲侄儿，让他娶如今这般模样的巫憬憬，她是真的不忍心。她暗暗示意自己的婢女，让暮钦晋也随着那些人悄悄溜走。

巫夫人道：“看。”

这时楼下大约都已经知道这次来招婿的小姐长得奇丑无比，悄咪咪散去了很多人，剩下的不足一成。

这一次上来的书生胆子就大了很多，巫夫人问话时他也一一答了。虽然巫夫人并没有相中他，对他的态度还是很满意的，正打算赏他点钱，只听这个书生道：“小生可以入赘，只是小生是直肠子的人，有些话不如说在前头，小生愿意与这位容色别具一格的小姐缔结连理，但贵府得允许小生纳妾，不过夫人与小姐放心，小生在妾室那边住的日子绝不会比在小姐房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