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老夫人的马车在四更天就已经到了皇城门口，她没另寻他处休息，就在马车上等着，等到天一亮，就递了牌子进去。

当今上看到凌老夫人递进来的牌子的时候，心里有些微妙，也有些恍惚。这块腰牌不是他赐予凌家的，也不是先帝，而是他的兄长，前太子。前太子曾经赐过不少人腰牌，在他失踪后，那些大臣大半已经死了，他们的子女亲属都也识趣，从未再用过前太子赐的腰牌，这位凌老夫人算是第一人了。

凌老夫人的儿子，今上眯了下眼睛，叫什么来着？一时间竟想不起来，甚至连名字是一个字还是两个字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是一个意气峥嵘的少年，常常跟在兄长的身后。兄长曾夸他用兵灵活，不拘古法，是天纵帅才。后来……今上揉了揉眉心，他虽然记不得凌小将军的名字，但还记得他死的很惨烈。

似乎就是从那次战役之后，朝廷的官员开始恇怯畏战，整整三年，连战连败。即便是萧家军，在付出了半数精锐和萧老将军父子三人的性命后，依然被北燕攻破了城防。

谁也未曾想到，最后守住南燕的，不是将军，而是一群史官。南燕的史官守护住了南燕文人最后的气节，拼尽全力守住了砺城。他们抛下握笔的手，持刀、握剑、张弓……他们守了整整七个月，终于等到麦子成熟，终于等到萧衍率领重新整编后的萧家军戴孝出征。

虽然勉强收复了失地，但这二十年来，南燕从未打过漂亮的大胜仗。似乎南燕的武运都随着兄长口中的“天纵帅才”的惨死而消失殆尽。

这二十年来，仁昭帝偶尔也想过，若是能重来，若是他救下那意气风发的小将军的性命，南燕北燕是否就攻守易型了。

只是人生从来不能重来，若是能重来，皇帝他都不愿意做的。

仁昭帝叹了口气，宣了凌老夫人进殿。

待到暮钦晋进殿时，勤政殿内的气氛已经很是肃然，暮钦晃比他早到了，正恭谨站着，一派诚惶诚恐又极为痛心的神色。暮钦晋刚弯下腰向仁昭帝请安，仁昭帝抓起龙案上的奏折，没头没脑，一股脑儿往他身上砸：“你的脑子被萨达的狼吃了吗？为了讨你那皇伯父欢喜，连忠烈田都敢侵占。”

南燕是不行跪拜礼的，只有罪人或者祭祀时，才行跪拜。暮钦晋原本是准备行揖礼的，此刻顺势跪了下去：“儿臣从未曾想过侵占忠烈田，此番征缴忠烈田实属误会，松谷村的田地原登记在杨家名下，如今登记在左都御史李沾名下，户部向李大人追缴杨家田产时，李大人同意归还上述田产，并未提及这些田地是忠烈田。”

今上道：“传李沾。”

李沾进殿后，当即道：“启禀圣上，户部仓部司主事章禹帆、郑业茂征缴臣名下田地时，臣已告知上述田地已经充作忠烈田，只是杨家一案尚未结案，暂且记在微臣名下，奈何章、郑两位主事说……”李沾看了一眼暮钦晋，道，“两位主事说户部关于征缴一事考核繁重，不得不收。”

今上又令人传章禹帆、郑业茂。

章禹帆跟着郑业茂进殿时，心中很是慌乱，他那粉雕玉琢的小女儿此刻还在岳家作客。好在郑业茂倒是从容不迫，一进殿就跪在了暮钦晋身后，连连磕头道：“启禀圣上，李大人确已告知微臣此乃忠烈田，微臣与章主事为此专门请示了殿下手下的顾北庭顾大人，或许是李大人与顾大人有姻亲之故，顾大人怕旁人以为他徇私枉法，故而格外无私，勒令微臣与章主事即可征缴，不得延误。”

暮钦晋听闻李沾时，心里已知不妙，又听章、郑二人攀咬上了顾北庭，心中了然。李沾是顾北庭的岳丈，可李家与顾北庭，名上是姻亲，私底下早已生了仇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