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安一怔,缓缓回头。
只见昆玉手扶着门,她换下了儒衫,穿着合身的少女衣裙,还是显得那样瘦瘦小小。
昆玉咬了咬唇,她迈过门槛,走到二人面前。
接着,她掀起柔软的衣袖,露出一双极细的胳膊。
这胳膊皮贴着骨,一点余肉也无。可就是这样一双胳膊上,布满了大大小小、或新或陈的伤疤。
怡安看在眼里,她眸光浮动,目露怜悯。
昆玉缓缓抬手,指了指胳膊,又指了指嘴巴,然后一通比划。
这回,不用百里若解释,怡安自己会意。
“你是说,比起落在身上的伤,你根本不怕外人的流言蜚语?”
昆玉点头,她用沉静的眼眸望着怡安。
怡安忍不住笑了,她对百里若道:“很好的孩子,难怪你喜欢她。”
百里若唇边也跟着露出浅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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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被逐出书院的那十一人,其余参与罢课的学子都被师长罚了抄书。陆析雨与那群人相斗,虽本意是好,但也挨了罚。
回到将军府,陆析雨脑中仍想着白天之事。
怡安公主如传闻中一样尊贵,动怒时威严极了,但这却算不得跋扈。
她与人辩驳、施令惩戒,皆言之有理、言之有据,并非是旁人口中蛮不讲理的模样。
她也如传闻中美丽。
晚膳时。
在饭桌上,陆析雨犹豫着对陆策宣开口:“父亲。”
陆策宣停筷,望向陆析雨。
“我今日在书院……与人打架了。”
陆策宣听完并未动怒诘责,而是耐心地问:“是发生什么事了?”
陆析雨将今日同窗罢课、不尊师长、欺凌哑女的事说了出来。
听完,陆策宣夸赞,“做得好。”
他夹了一块鹅肉,放入陆析雨的碟中。
“谢谢父亲。”陆析雨得了夸赞后,低头吃那块鹅肉。可他心底不知怎么却划过一丝失落。
他忆起白日时,怡安与裴叔衡说话的样子。
虽是问责,却透着一股亲昵。人前问责,又何处不是一种袒护。
陆析雨自知事以来,从未挨过陆策宣的责骂。
他虽是随军长大,可大多数时候都是养在后方,不会跟去前线。若是战事吃紧,陆析雨可能近一个月都见不到陆策宣一面。
所以,陆析雨自小就知道,他的父亲是为国为民的英雄,他要做好每一件事,不辱没陆家门楣、不坠父亲英名、不惹父亲忧心。
可他见到其他寻常父子,儿子会犯错、父亲会责罚时,也会生出一些艳羡。
他有时想,自己是不是偶尔可以任性一些、做一些无伤大雅的错事。
但每每还未付诸行动之前,他便先过不了心里的那关。
陆析雨垂眸,吃尽碗底最后一粒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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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安在奉山书院的手笔在当日便传遍了京城。
一时京中哗然。
这位怡安公主低调了许多年,在今年年底两度处于风口浪尖。
一次是与陆策宣的婚事。一次便是将十一名士族学子逐出奉山书院,
翌日,皇帝下了两道旨意,一道是责令那十一名被逐回家的学生闭门思过三月,长辈严加看管。还有一道,便是令奉山书院向寒门学子招生,并将此事交由怡安公主全权负责。
消息亦传入将军府。
“听闻今日忠勇侯进宫,想为他那孙子求情,陛下连见都没见。”白净秋同陆策宣说道。
陆策宣练完枪,二人坐在将军府的凉亭内手谈。
陆策宣两指携着黑子,将棋子落在棋盘的中腹,他菱唇动了动,“这天下不缺饱食终日、尸位素餐的士族。”
白净秋紧跟一子,“只是那位殿下一举动摇了诸多士族利益,怕是要成为众矢之的。”
怡安所为既代表皇室震慑了士族,又给奉山书院注入新鲜血液。她这一次是做了皇帝手中的刀,皇帝会下旨支持她也并不意外。
棋盘上黑白两子激烈厮杀,黑子被白子呈围困之势。陆策宣盯着棋局,寻找破局之法。
良久,他才落下一子。
陆策宣道:“派人盯紧公主府那边的动向。”
白净秋点头,“探子一直盯着。”
眼看黑棋气数已尽,直至再无挽救可能,陆策宣这才投子认输,“我输了。”
论棋艺,三个陆策宣加起来都不是白净秋的对手。
唯有钟淡月能与白净秋较量一二,两人常常能下上几个时辰。
只是钟淡月在养伤,只好由陆策宣偶尔陪着白净秋过过手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