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意料中的相同,莱戈拉斯将笑收敛了。他回身询问:“怎么了?”
“瑟兰迪尔陛下给了我一只鹿,就是刚来时提到的缪笛。”阿斯翠亚侧过头,去捕捉莱戈拉斯脸上的表情变化——真怪,他们两个在听到对方的名字时,神情都会有那么一瞬间的严肃。
“嗯,我知道……他说什么了?”
“陛下说受伤的是‘他’——会长出鹿角,变得和陛下的伙伴一样高的‘他’。”阿斯翠亚继续道,“我回答怎么可能呢,莱戈拉斯殿下说缪笛是一个聪明的女孩,我认为莱戈拉斯殿下的判断才一定是正确的……”
尴尬终于降临在莱戈拉斯头上,他快速地眨着眼,目光在桌上左右摇摆,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什么事实。但这种少见的表情,又在看到偷笑的阿斯翠亚后彻底消失了。
他握着手里的酒杯去碰阿斯翠亚的果盘,清脆的一声撞击和精灵们碰杯的声音融为一体。莱戈拉斯抬头把酒喝尽了,并希望低头时,身边的精灵就结束这个话题。
“殿下,麋鹿的性别到底怎么判断啊?”
他们的王子好像呛了口酒。
“是和精灵一样看外观吗?就像穿长裙的精灵是女性,穿裙裤的精灵是男性。”阿斯翠亚托着下巴,继续观察莱戈拉斯的表情,“但林地王国所有的精灵都穿裙裤,所以我们的麋鹿也和精灵一样性别难以分辨了——”
“对吗?”
在两只精灵对视的三秒过后,都忍不住笑出了声。莱戈拉斯并不是缺少这片大地任何一个人都会有的常识,只是这件事在最初时没有得到应有的关注。
不管是“她”还是“他”,见证新生、一同照料、日夜陪伴缪笛的——都是“他们”。只是现在莱戈拉斯意识到,他似乎是对缪笛有些不尊重了。
阿斯翠亚又托起盘子,和莱戈拉斯“碰杯”。其实她很想尝尝宴会上的酒,它们看着和苏拉纳家酿的不太一样。
但这一想法仅仅停留在想法层面上就够了,因为嘉维尔就在不远处呢(他是阿斯翠亚的父亲、母亲、兄长和朋友,她没道理不听他的)。
“加利安是怎么告诉你的?”莱戈拉斯问,“有关麋鹿的——”
“老师没教我,但我猜雄鹿会长角——就像缪笛。”
又是一声轻轻的碰撞,淡红色的酒液从水晶瓶中流出,莱戈拉斯的酒杯又一次被填满了。他的手悬在半空,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我以为刚刚会是最后一杯。”
“如果您不想喝了,就当我没有倒过。”阿斯翠亚弯着腰,将酒瓶放回原位。
这动作让莱戈拉斯想起了许多年前,阿斯翠亚第一次参加宴会。那时的她只有酒桌那么高,伸直手臂才能够到边缘上的东西,更别提放在正中间的酒瓶了。可现在呢,她显然有……两三个桌子那么高了。
“殿下,您在想什么呢?”阿斯翠亚又坐回了原位,她熟悉莱戈拉斯的这种表情——微微眯着眼睛,紧绷嘴唇。
这表情和严肃、生气一点也不沾边,相反的,这意味着莱戈拉斯心里住着的那个、大概只有十几岁的小精灵开始活跃了。他会像一个新生的生命一样,对世界上固有的某些事物发出感慨,像是头一次认识这世界。
“时间,阿斯翠亚。”莱戈拉斯还是把酒喝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第三纪元2850年,殿下。”
莱戈拉斯的目光还定在酒瓶上。“就生长和变化的情况而言,并不是万物各地千篇一律。”
怎么突然说到这个的?果然,喝了酒的精灵的思维就是难以理解。
“对精灵而言,世界在运行,运行得既非常迅速又极其缓慢。迅速,是因为我们自身几乎不变,但其他的一切都如白驹过隙:这令我们非常地……”
“迷茫?”
“或许,但我感到悲伤。”莱戈拉斯的目光移向更远方,那片看不见道路的密林,“而缓慢,是因为我们不需要计算流逝的岁月——起码不用为了自己计算。四季的更替不过是时间长河里永无休止重复的涟漪而已。但在日光之下,万物最终必有耗尽之时。”
阿斯翠亚久久地看着莱戈拉斯的眼睛,那其中有着罕见的、突如其来悲伤,等她反应过来该将目光移走时,后者也将思绪从远方收回。
错开视线的瞬间,阿斯翠亚想起一件事——她没必要对着莱戈拉斯压抑自己,这位年长又年轻的殿下,是她无法看穿的生命。
说来稀奇。
“可对待每一次生日、每一个新生的生命,我们都很重视。”阿斯翠亚问,“所以这是不是意味着,精灵不为岁月流逝而担忧,不被时间惊扰但……仍然热爱生命存在的每一天。”她是从瑟兰迪尔那里学会的——把问句用肯定句来表达。
“我想是这样。”
阿斯翠亚歪着头,继续去看那双看不穿的灰蓝色眼睛。她突然问道:“殿下,我能说吗?”
“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说吗?”莱戈拉斯反问,“除了你明确表示只告诉陶瑞尔的那些?”
天空的颜色越来越黑暗,但竖琴的响声和笑声始终没有停下。陶瑞尔会在什么时候回来呢?阿斯翠亚对此没有概念。
“我很喜欢听您唱歌,但我今天来晚了。”
“你可以说——莱戈拉斯,我想让你再唱一首歌。”
阿斯翠亚有些无奈地笑了。“殿下,您醉了。”
「A Elbereth Gilthoniel,
「silivren penna míriel
「o menel aglar elenath!
「Na-chaered palan-díriel
「o galadhremmin ennorath,
「Fanuilos, le linnathon,
「nef aear, sínef aearon!
「……」
莱戈拉斯的歌唱完了,可陶瑞尔依旧没回来。阿斯翠亚给睡着的嘉维尔盖了件外套,坐在他身边等待——
这夜晚会持续很久,也会过去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