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身形被剑光贯穿,发出一声惨呼,扭曲几下,趴在原地化为一滩污水。
允鹤单手持剑,乱发吹过鬓间,眼神冷冽,眉间染上决绝的杀意:“我从不下手杀凡人,然则你,着实可恶!”转头再去寻适才那胡人,早已不见踪影。
遥遥的,看见安禄山纵马上了一个小丘,大声喝道:“且住!”
允鹤仰头。
双方停手,安禄山余下残兵悄然退到小丘周围,战局暂且得以平静。
晁风冷声道:“你待如何?此时要降,却也迟了!”
安禄山冷眼瞧着他,却是和允鹤说道:“鹤仙君,咱们谈个交易如何?”
允鹤迎风站在那里,不着战衣也自有一种无人撼动的气场:“说来听听。”
安禄山适才与之交锋时,便已看到他臂上有未愈的裂口:“你仙体有损,何必斗个两败俱伤。”
旁边,那红脸卷发的胡人纵马上来,手里提着个人。
李庭瑄奋力抵抗,奈何背上的伤势太重。
胡人将他双手反绑,扔上马背,随后拉起他的头发,一柄匕首抵在了他的喉咙。
“你还要不要他的命?”胡人用低沉的嗓音问道。
“要。”允鹤干脆利索。
胡人望了眼安禄山,两人交换眼色,又点了点头:“拿人头来换。”
“谁的人头?”
“李隆基。”
晁风怒道:“痴心妄想!”
郭子仪连声喝骂:“大胆!当今皇上的名讳,也是你呼得的?”
允鹤静了片刻:“我不杀世俗之人。”
胡人不作声,唇边挂出丝残酷的笑意,匕首慢慢扎入李庭瑄的脖子,一点一点旋转起来。
殷红的血色很快随着匕首涌出,挂在脖子上,落入衣襟。李庭瑄抿紧了唇,一声不吭。
允鹤眸中的颜色尖锐起来,怒气已上眉梢:“我劝你还是不要这样,你的刀,未必有我快!”
胡人不屑:“是吗?”
安禄山阴沉着脸:“他的刀或许不快,不过如果我先拦着你呢?”
允鹤沉默,他整个人都像是一根绷紧了弦的利箭。
绯羽悄悄的绕到小丘后头,想要突袭喷火,烧死这妖怪。
安禄山猛地回头,一袖劲风卷起。
绯羽立足不稳,骨碌碌滚下小丘。
“半妖,你连身上妖气都没去干净,还想偷袭于我?!”
允鹤皱眉:“绯羽回来!”
绯羽悻悻的跑回允鹤身边,委屈的瘪嘴:“被发现了。”
允鹤揉揉他的脑袋,把他推到身后。
“国师……”旁边,唐星羽小声道,“皇上的命,无论如何是不能作为交换的。”
允鹤面无表情:“无论是谁的命,都不应当拿来作交换。”微扬起头,“我不杀人,但我要你手上的人!”
胡人不说话,抬手一刀要往李庭瑄的背心扎落。
允鹤身形一动,眸子陡然收缩。
李庭瑄猝然合眼。
“等一下——”安禄山忽道,“鹤仙君不爱杀人,不妨换个条件。这个条件,对你而言,相信不是难事。我想要看到你要人的诚意。”
允鹤顿在原地:“你说。”
“退兵。”安禄山一字一顿,“撤出洛阳!”
允鹤毫不犹豫:“可以。”
身后,晁风道:“不可以!”
李庭瑄:“……”睁眼,目不转睛看着允鹤。
允鹤回头,对晁风道:“退兵——”
晁风脸色铁青:“不退!!”
“我说退兵。”
晁风怒不可遏:“萧允鹤,我才是这里的总指挥!”
允鹤轻描淡写:“没有我,你们打不下去。”
郭子仪:“……”
唐星羽:“……”
郭子仪游说道:“国师,洛阳城易守难攻,此役关乎我唐军命运,若是前功尽弃了……”
允鹤道:“我再带你们打回来。”
唐星羽道:“可是……如若放虎归山……”
允鹤:“他不是虎。”
唐星羽:“……”
晁风忍无可忍:“萧允鹤!”他扬手,指向身后偌大城池,“你转头看看,城中多少流血牺牲,多少无辜伤亡!你只为一人,难道这些人的命在你眼中就不值一提?这样的错,你难道还没犯够?!”
允鹤的声音同样拔高:“可他们已经死了,眼下是活人的命!”
“他是安禄山麾下的人!”
“他是我朋友!!”
允鹤长吸口气,再次确认:“安禄山,你要的只是退兵,我们撤出洛阳,是不是?”
安禄山道:“不错!”
允鹤回头:“听到没有?他只要我们退兵离开洛阳。城门口被我以结界封了,我们撤走了他们也进不去。”
晁风无语:“……你若有这番打算,便不该扬声去说!”
允鹤不服气:“你又不信我!”
安禄山被他的话气得咳嗽:“你耍我?!”
允鹤肃然:“没耍你。我要人!”
月色如水,从众人身上滑过,照得大地如降了一层银霜。
李庭瑄吃力的扭动手腕,扯落自己腰带上的黄金带扣。
带扣骨碌碌滚下土坡,停在允鹤脚边。
那是安禄山统一配发的官服,上面刻着一个显眼的“燕”字。
“我……是燕王陛下身边的人。不值得你退兵。”他忽然开口,冷静得出奇。
那胡人一掌切在他的颈沿上,断了他的话语:“闭嘴!”
允鹤根本不看那带扣。他单手扣指,收回四个城门内的结界。
“我同意退兵,撤出洛阳,结界已经收回。”
李庭瑄被那一掌打得半晕,想要阻止却难以发声。
允鹤冷声道:“今日我说一便是一,谁也不能拦。”转头望向晁风,“你若拦我,我便画个空间符,把你送走。”
晁风咬牙,低声道:“你会后悔的!”
允鹤摇头:“不后悔。”对安禄山道,“协议达成了,放人吧。”
胡人发话:“还不能放人,汉人狡猾,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说不定你前脚撤出,后脚又回来了。”
允鹤皱眉:“你要如何?”
胡人趾高气扬:“洛阳,我们本来就不想要了,还要辛苦李大人,陪同我们一段路。待我军进入睢阳,自然把李大人交还出来。”
唐星羽低声道:“安禄山兵力残损,沿途汉将均已归顺,自知守不住洛阳。国师英明!”
允鹤眉心紧蹙,隔了有会才道:“我来替他。”
安禄山冷笑一声:“本座自问还没有这等本事,能挟持鹤仙君作人质。”
允鹤质疑:“你若不守信……”
胡人提刀:“谈不拢,我现在一刀杀了他也不是不可以!”
允鹤忍气:“你敢?!”
安禄山缓缓开口:“睢阳离此地不远,三天可达,往来就不过六天时间。六天后,倘若鹤仙君再等不到人,大可亲自到睢阳问我要人。”
唐星羽有心要帮允鹤:“国师,此人的话大不可信。到了睢阳就是他的地盘,他若反悔,咱们连城门都进不得,更谈什么要人!”
安禄山淡道:“尔等凡人入不了城,鹤仙君却是往来自如。”
允鹤不语:以他对安禄山的了解,让他进城要人之类多半是假话,布陷阱做埋伏才是真的。
不过,安禄山既然存了这样的心思,想以李庭瑄为质,诱他上门,那么李庭瑄落在他们手上,就暂时是安全的。
“我答应了。”
马蹄声渐远,大军浩浩荡荡开始去往睢阳。
晁风心有不甘:“你可知这次放走他,攻打睢阳又是一场苦战?”
允鹤不作理会,纵马沿途追出几里路,直至行军队伍在暮色中消失,再也不见。他不敢跟得太紧,生怕安禄山发现他尾随,会狗急跳墙,伤了人质。
李庭瑄趴在马背上,耳畔咯噔咯噔的马蹄声,让他一度恍惚,陷入昏迷。
迷糊中,他仿佛看到了湛蓝天幕上飞翔的鹰。
雄鹰展翅,追逐着草原上一头灰狼,划过长空。
狼的身后,是纵马疾驰,意气风发的少年……
那个时候,谁曾想过这么一个爱在草原上追逐自由的少年,会有一天被困于方寸之地,伺候一个比猪还胖的人吃饭穿衣。
李庭瑄昏昏沉沉的睡过去,又迷迷糊糊醒过来。
醒来时抬头看到天上的一轮月。
难得的静。
一股深深的疲惫涌上心头。
他想起大明宫的那个夜晚,那个带着他一起去酒窖偷御酒,坐在屋顶上赏月闲聊的白衣少年。
浮生若梦,若没有他……他大概这辈子都活不明白了。
唇边扬起一勾笑意:值了……
他这么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