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瑄勉力以脚蹬地,两人总算一同站了起来。
允鹤长出口气,只觉得头上一晕,以手加额,身形微晃了晃。
迟瑞伸手将他扶住。
允鹤索性越着性子,惫懒一会,半靠在迟瑞身上,玩笑般抱怨一句:“庭瑄,你比阿肥可沉多了。”
李庭瑄单手扶在胸腹之间,躬身喘息片刻,侧头与他对视。
两人皆静了有会。
允鹤调匀气息,率先开口:“不是让你先走吗,怎么又折回来?”
劫后余生,李庭瑄的思绪一时半会还没有反应过来,茫然道:“我……不知道。”
允鹤眼底闪着光亮,没有说话,在他肩上重重一拍。
李庭瑄闷哼一声。他肩上尽是淤青与擦伤:“轻点……”
允鹤笑起来:“我以为,你仍会说‘相助国师,乃我分内之事’。”
李庭瑄难得的扬起唇角:“此处没有外人……”
他忽然发现,他真的没有那么怕死。
阿肥吞了太多三昧真火,肚子胀得难受,不住张嘴打嗝。
迟瑞把它抱起来,轻拍着它的脊背顺气,忽然发现它尾部原来短短的三根羽毛中,有一根长出不少,足有两米多的长度。
“绯羽……你的……”
阿肥仍在打嗝。
允鹤留意到它身上的变化,招手:“过来我看看。”
迟瑞抱着绯羽走过去。
允鹤细看了它新长出来的剪尾:“山上人数众多,适才吞火救人乃大功德,修为长了。”
阿肥听说,方才扭头去看了,看到身后生出条长长的尾巴,顿时得意起来:“呀!我的尾巴长了!允鹤,快看快看!”
允鹤微微一哂:“行了,别显摆了。”暗自调息片刻,恢复了几分气力,“晁将军不知如何,我去看看。”
迟瑞把绯羽放到地上,仍扶住允鹤的臂膀,小声道:“他们……没事的……”
正说着,身后有脚步声起,却是晁风率了一众人,已经找下来了。
看到他无事,晁风脚步停在原地,回身对一众龙武卫道:“今晚的事情,你们不要擅自揣测,亦不可外传,山火之事等我亲自去报。”
龙武卫士齐齐应声。
晁风朝着李庭瑄略略拱手:“李侍卫,烦请你过来一下。”
李庭瑄此刻浑身皆是钻心剧痛,连踏出去一步都艰难,碍于晁风的身份,只得强撑着挪动脚步。
“晁将军有话请讲。”
晁风不动声色,手上微动。
允鹤看得分明,及时上前握住他的手腕,挡了一步:“晁将军,借一步说话。”
晁风皱眉,低声道:“你要做什么!”
允鹤同样低声:“这一次算了。”
晁风眉心蹙紧:“长安有妖的消息,绝不可外泄!”
允鹤的目光错开他的身形,落到身后:“那你身后这些人呢?”
“他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们是我的亲信!”
允鹤笑起来:“那庭瑄也是我的朋友。”
晁风目光锐利起来,沉声道:“安禄山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
允鹤淡道:“可他不是安禄山。”
晁风沉默,慢慢摇头:“我不可能留一个隐患在身边。”
允鹤摊手:“这就是你与我不同。我从来不把人看作是隐患。”
晁风:“……”声音愈发低沉,“今晚之事,我还未与你算账!”
允鹤唇角微扬,他脸上有被火灼烧过的痕迹,笑容却依旧从容:“晁将军肯与我算账,我自然欢迎。”
“……”晁风握着拳,忍无可忍,“你非要等到他露出真面目才罢休?!”
“或许吧。”允鹤返身拉开李庭瑄,“他不会说的。”
阿肥也不管他们在讨论什么,飞到半山上,端详着饕餮的尸体。
“它不是妖王。”
“当然不是。”允鹤淡淡道,“饕餮连龙子都算不上。怎会有资格与真龙争胜。”他说话的时候,背对着饕餮的尸体。
身后,饕餮那只已被刺瞎眼睛忽然眨了眨,一只巴掌大肉色蠕虫慢慢爬了出来,昂起头喷出大片黑雾。
这只蛊母,适才一直躲在饕餮体内,躲过火劫,此刻方才出来,伺机袭人。
蛊母太小,被允鹤挡了视线,阿肥一时半会也没发觉。
大片黑雾喷射出来,无数黑色细虫飞溅。
李庭瑄目光陡然一锐,瞳中映出大片黑色。他奋力往前踏出一步,以手肘撞开允鹤,再次回头,黑雾已迫在眼前。
允鹤猝不及防被他撞开,脚步一个踉跄,便即回首:“……!!”
一柄龙纹长刀及时隔断黑雾,钉在蛊母身上,一拖而过,将它断为两截。无数黑色细虫在空中化作一缕轻烟。
晁风冷哼一声,将李庭瑄适才举动看在眼里。
生死之间,这种反应是装不得的。
阿肥吐出个火球,对着蛊母与饕餮的尸体狂喷过去。
“敢欺负我家允鹤,不要命了!”
烈焰冲天而起,夹杂着刺鼻的臭味,噼啪作响。
突地,一道黑气自烈焰当中轰然爆出,在半空中变幻出诡异的脸庞,仿佛携着某种恐怖的力量,冲天而上。
迟瑞仰头,恍然间觉得这股力量十分熟悉,抓住允鹤臂膀的双手不住震颤。
众人同时色变。
那力量吸附着饕餮临死时释放出的怨恨与戾气,源源不绝的蒸腾,聚拢成黑色气焰,突然一个俯冲袭向众人。
晁风万万没料到有此异变,立即喊道:“退开!”
黑焰凌空分化成无数细流,射向人流。
允鹤将迟瑞与李庭瑄均挡在身后,上前两步,迎面截住一道气流,用力攥在掌心,再狠狠扯断,掷到地上。
被截断的气流贴地游走,突地如利箭般射起,逼向迟瑞的眉心。
迟瑞蓦地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怨恨自内心深处升腾而起,仿佛要将他整个心脏撑破,诸多悲切、愤怒等情愫喷薄而出。
他一手捂住胸口,脚步急退,恰恰撞在晁风的脊背上。
晁风抬手一拦,单手持刀,返身替他截断眼前黑焰。
迟瑞缓出口气:“谢谢……”
晁风挡过来的刹那,他明显感觉那股强烈的怨气不断消退。
黑焰似乎并不能伤人,一阵胡乱的冲撞过后,便重新收拢成束,化作一道宛若流星般的轨迹,射往苍穹,彻底消失。
晁风收了刀,检视众人的身体情况,所幸均无大碍。
走下山路的瞬间,他与李庭瑄擦肩而过,极低一句:“我暂且信你!”
千里之外的范阳郡。一股黑气在夜色掩映下,自苍穹笔直射落,击穿厚重琉璃碧瓦,透过层层厚重的罗幔,进入四周都透不进一丝风的方室。
室内,缠绵病榻,昏迷多日的安禄山在黑暗中倏然睁眼。
他的瞳孔瞬间染黑。
黑色先是大面积扩散,再全部聚拢到中间,成为一个小点,大片眼白乍现,射出瘆人的白光。
白光渐褪,他眼眸渐渐恢复正常,在夜色中毫无声息的坐起来。
“欺人太甚!”这四字刚出口,他手中拳头一握,满室的瓷器全数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