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瑞急得满脸通红:“可这……不是我的……”
迟珏把银票往自己怀里一揣:“给他当司晨,你月俸多少?”
迟瑞怔住:“月俸……?”
迟珏眸子微眯,捏住他的下巴,粗糙的手指磨得迟瑞脸上生疼。
“你连自己月俸多少都不知道?难不成你白给他打工,连银子都不要?还是说他故意诓你,不给你发工钱?”
迟瑞用力摇头:“不……允鹤哥哥当国师……才……不久……他,不会在意这些的……”
迟珏冷笑:天底下就没有不爱财的人!这小傻子也不知是真傻还是故意编谎?瞧他那个模样,跟小时候倒没什么两样,多半也扯不出什么大谎来。倒是那个国师,早些年就是个骗子,这会子又带了只妖鸟,多半是把这蠢材弟弟骗得团团转了。
他今早故意伸手去抓鸟食,实则已把在边塞偶然得来,一直藏着防身用的两包毒药全数混在里头。
再过三日就是月底,这些鸟死光,国师少不得倒台,到时候这蠢材弟弟作为国师的司晨,定也脱不了干系。
两千两银子是少了点,然则换个小地方,也能够耗上个一两年。
眼下得想法子脱身,总之长安城,是不能待了。
思虑再三,他缓了脸色,走出古董店,扬手道:“你先回去吧,我自己随意走走。”
迟瑞眼巴巴望着他手里的钱袋,还要开口继续讨。
迟珏瞪眼瞧他:“怎么?还怕我不还你了?!小时候你拿我家多少东西,我可曾说过你一句?我是你兄长,借用一下你的东西又如何?”
迟瑞默然,不敢做声。
从小到大,迟珏从他手上抢走的东西,就再未还过。
迟珏挥手:“还不走?!我说的话不管用是吗?长兄如父这一句,你可知道?!”
迟瑞用力抿紧了唇,看着迟珏的身影渐渐走远,终是转头,往国师府的方向原路返回。
从小到大,他都是这般,去哪都嫌他是累赘,从来不愿带上他的。
一夜雪积得太深,国师府内的丫鬟小厮们打扫许久,才把门前的雪都清了。雪人却仍是留着的,东一个西一个,恍若摆了个阵。
“呼……总算把大门给弄干净了。”一个负责铲雪的小厮把铁铲往身侧一丢,蹲坐在门槛上。
另一人拄着扫帚:“哎,你别说,这么看咱大门口,还真挺好看的。都是咱堆的雪人……”他话音未落,一个衣衫破旧,头发蓬乱的男子从远处急赶过来,一下撞到个雪人身上。
雪人破他撞散了,碎了一地雪沫。他人也直接扑到在雪中,用手肘撑着地面,踉跄爬起。
小厮看到雪人被撞坏了,气得跳起来:“哎哎哎!什么人!走路不带眼睛吗!这可都是当今国师,欣赏过的雪人!”
“国师……”那人仰首,看到国师府的牌匾,一双黯淡的眸子当中忽然发出缕流光,拖着步子走过去:“兄台,麻烦通传一声,我找你们国师……”
他话未说完,小厮直接瞪眼:“哪来的乞丐,就找国师!”
“就是,国师是人人都找得的么!”
那人抹了把脸上的雪,从怀里掏出块带着体温的象牙骨牌:“麻烦你……我找他有要紧事……你把骨牌拿去给他看,他会来见我的!”
小厮低头看了看那骨牌,又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人。
他一身外袍几近碎烂,又脏又湿,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破洞处沾着血的绸缎料子里衣外翻出来,在风中微微晃动。这人显然是一路上与人打斗,身上被兵刃割伤处甚多,就连腿上都是一瘸一拐的。
一看就个在外头惹了事的主。
小厮皱眉。这块象牙骨牌做工粗糙,上面刻的字也不像是汉字。
摸不准这人的身份,小厮终是开口道:“你等着,我去问问。”抽身回去。
那人对着他抱拳一揖:“多谢……这块象牙骨牌请务必转交到国师手上……”
他后半句话,小厮却没听,只管一路往里跑去了。
青儿眼看着近晌午,迟瑞仍未回来,放出去的人也不见半点消息,内心正烦,又听个小厮拿了个象牙骨牌进来禀告,说门口有个乞丐想见国师,当即就数落起来:“这点小事也来问?国师什么身份,可是人人都能见着的?”
小厮举着块骨牌:“可他还送来这个……”
青儿看也不看:“什么东西破破烂烂的,天天想见国师送礼的人多了去了!难不成国师还人人都见了?别说国师如今不在府上,便是在了,这等人也得叉出去!”
小厮听青儿说了几句,心中也是不快,直接出门把骨牌丢还给那人:“走走走——什么人就敢来国师府,真是!害老子无缘无故挨顿骂!”
那人握住骨牌,急起来:“你把它拿给国师看了吗?”
小厮没好气:“看什么看!国师又不在府上!走走走——别挡了门!”
“国师……不在府上?”那人忙又问道,“他到哪里去?”
小厮没耐烦了:“我哪知道,国师政务繁忙,爱上哪上哪,说不准还宫里去了呢!”
“宫里……”那人仍要问。
小厮直接抬手关了门。
那人:“……”慢慢收了骨牌,“宫里……”他喃喃低语了这两个字,调整了方向,吃力往前迈动步子。
迎面,迟瑞正往府上走来。
两人擦身过去。
那人忽然站定了:“你是……迟公子!”
迟瑞一怔,回头,仔细辨认许久,才认出那人的面目:“庭瑄哥哥……?”他吃惊的打量起他全身打扮,“你……你怎么……你受伤了?”上前一步扶住他的臂弯,“我扶你……到里面……”
李庭瑄用力抓住他的手:“萧国师可在府上?”他似乎很急,目中迸出的光芒如火般灼热。
迟瑞手腕被他抓疼了:“你找允鹤哥哥?……他……一大早就出去了……不知道可有回来……”摸到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其寒彻骨,“我扶你……进去等……?”
李庭瑄松开手,摇头:“我必须尽快找到他,我……”他刚想迈步,眼前画面一阵扭曲,整个人仿佛都要飘起来。
连日来的赶路、激战,他体力透支到了极限,再无法强撑。
世界在黑暗中安静下去。
一片死寂里,他仿佛回到了连日来心弦紧绷的日子……
安禄山忽然遇袭,卧病不起,眼看命悬一线。
安禄山膝下二子为争夺爵位,争相笼络他,甚至求他出手弑父。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
李庭瑄忽然茫然了,骨肉亲情,乃人世间最深切的羁绊,在这二位安公子面前,却不知一提。
还能等他完全被二位安公子灌输完富贵险中求的道理时,他的危机就来了。
他是安禄山的得力助手,自然站在哪一方都会被另一方杀之而后快。
况且昔日安禄山罪行累累,那些倒行逆施、徇私舞弊之事,许多都是由他从旁协助,无论哪一条,抓在其中一位公子手上,一旦公诸于世,他都将万劫不复。
这个时候,李庭瑄终于明白,他的命,和安禄山的命是连在一起的。
他若想活,安禄山就不能死。
然则眼下所有名医都已请遍了,李庭瑄想到了允鹤,那个有着国师之名,如神仙般的人物。
他或许可以……
他连夜逃出来,赶往长安城,却很快惊动了那二位安公子。
没有人会放任一颗自己不能掌控的炸弹逃走。
当然,他们也不愿意亲手弑父,承担这个千古骂名。
一路上各种暗杀,李庭瑄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到长安来的。
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为一个他其实也并不太愿意他活,却不得不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