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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章 十六 长流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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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广阳门,折向西北,沿直道再转向南,骑行二三里,遥见林荫一条。邵璟下马在前,郭霁牵马在后,向林荫路而缓行。

西风飒簌,日影斜照,远山近原上层林尽染,幽绿、浅褐、金黄、火红攒簇成大片大片的斑驳。秋日的夕阳冷艳,看着灼热,落在人身上却凉冷。

郭霁拉了拉衣襟,驻了足,指着深林道:“难得今日有空闲,本拟到‘上林春’为你补个生辰。你偏说有个好去处,难道这便是你说的好去处?”

听着郭霁质疑,邵璟并不回应,却回头笑道:“今日骑技比之往常可差了一大截子,我这一路等了你三回不止。”

郭霁叹了口气,道:“阿兄有所不知,这几日为了中秋夜宴,熬夜撰章表不说,各宫跑腿,如今腰背酸疼。这一路跟着阿兄,好不辛苦。”

邵璟听罢,似若恍然,上下打量她道:“我倒忘了,你如今是太后身边的得宠女官,难得闲暇了。”

郭霁听他故作醒悟的样子,实则是哂笑嘲弄,又不便恼,只好半笑半嗔地质问道:“阿兄与我相识日久,难道不清楚我是何人?这样说是何意?”

邵璟见她这样娇嗔的样子,心中一荡,当即撇了前话,笑道:“我这生辰,已是多年闲置了。难得有你记得,今日我便带你开开眼界。”

郭霁便在心中一算计,他自十六岁上便征战在外,此后经年,在京之日少。近来三四年间,又独居凉州,然今岁却是在京,便问道:“今岁虽逢风云之变,然不该连生辰也顾不上才是。”

邵璟道:“今年母亲本已亲自操办,谁知偏赶上舍妹生子不顺,又冲了。”

郭霁听此,思忖良久,道:“适才阿兄所言,可是令妹十三娘子?相别多年,竟忘了她早该成婚。不知她此时如何?可还顺遂?”

邵璟叹道:“起初凶险,后蒙良医救治,万幸母子皆安。”

郭霁听罢,神态松弛下来,笑道:“能平安作得阿舅,冲了个生辰却也无妨,他日自有外甥向你敬酒祝寿,欢喜更胜今日。”

邵璟亦笑,道:“他日如何不得而知,然今日你如此疲惫却还想着替我补这生辰,我自然知你的情。既如此,太后交给我的制命,我当万分用心。只是不知你自己什么意思?”

郭霁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解其意,怔怔道:“太后有命,你遵命便是。为何要问我的意思?”

邵璟叹笑道:“太后之命,事关郭长御终身,特令家母转告。我接制命,如临大敌,唯恐有失。你家中尊长并亲弟皆在巴蜀,我不问你的意思,又该问谁?”

郭霁这才知道他所说的制命是什么意思,当即红了脸,道:“太后不过随口一说,你不可当真!”

邵璟拉过两匹马,随后放了缰绳,任由马随意去食林中秋草,回头见了郭霁面红耳赤的样子,摇摇头道:“你在宫中当值数月之久,难道还不清楚——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身为太后,既开了尊口,便不可能是随口一说。我既接了太后之命,也不能等闲视之。”

郭霁自那日太后在清平县主等人面前提及她与孙蕙婚事,便隐隐觉得不安,然这一个月来事务烦杂,也便忘了,今日经邵璟提醒,方知此事关系重大,不觉百转千回,只迎着落日,良久无言。

邵璟等了半日不见回话,便道:“孙詹事在太后身边侍奉多年,忠心耿耿。当初‘巫蛊案’时,太后身边的人纷纷倒戈,唯有其乳母与这孙詹事等寥寥数人抵死不肯卖主。太后乳母死后,孙詹事侥幸活命,成为太后身边第一等心腹。而这次拨乱反正,你冒死出城送诏书与虎符命我率骁骑营捕系陈勋等人,自此太后对你另眼相看。如今当着京中内外命妇的面亲自交代你二人终身归宿,自然确有寻觅佳婿之意。然将此事交于我,却是为了笼络军中将领。”

郭霁不觉黯然,道:“若是果真选定了人,我若是不从,只怕有负太后所望。”

邵璟见她明白,点头道:“辜负太后美意——这可由不得你。你有什么打算,早些知会,我好替你谋划。”

郭霁自蒙大赦以来,不复从前颓丧悲戚。今到梁后身边,正欲有所作为,以期流放巴蜀的家人能早日洗刷罪名。诚如少精神所言,梁后既是为她打算,也是要借她拉拢军中将领。虽说以她如今孤立无援的境地,也只能嫁个中等偏将,然若寻得个能征善战的骁将,到底比之势单力薄,更为有利。

这当然是一箭双雕的好事,可她却莫名地惶然不安起来,不由向邵璟瞧了瞧,道:“阿兄,我……”

邵璟沉思片刻,道:“你如今年已过双十,也该寻个归宿。倒不如趁此机会,为自己谋划个前程。如今看来,孟良那小子虽在凉州,却因治理有序,输粮有功,近日又亲自率军平匪,已经拟定他做姑臧令了。虽然不过是个千石县令,然姑臧城不比别处,乃是凉州治所所在。孟良行事周密谨慎,不过两年,一郡太守定可收入囊中。他虽不是一等豪贵出身,却也是幽州望族。最难得此人洁身自好,品性端良,不好女色,堪称佳婿。”

邵璟的策划,于今日的郭霁而言,只怕是最佳出路,然她怔怔听了半日,却怅然不应。

邵璟打量半日,却忽然笑了,道:“难道你不愿意?既然连他也看不上,我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再替你好好谋划。上天入地,也为你寻个如意郎君!”

郭霁心事重重,哪堪谑笑,神色颓然,声音哀恳:“阿兄……我心里乱的很。此事……此事改日再议吧。”

邵璟正欢愉,见了她这样,顿时敛了笑,一双眸子精光湛湛,直射到她的脸上,无霎时偏离,许久方似笑非笑道:“如果是为了梁武……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若有奢望,只怕祸至无日。为你终身操心的可不止太后一人!”

郭霁分明觉出他含讽而笑中的几分探寻与警告,不觉动了疑心,道:“还有谁?”

邵璟却不知为何却似失了兴趣似的,只去牵过两匹马,将“月影”的缰绳交在她手中,道一声“走吧”,便上马先行。郭霁疑疑惑惑地跟在后面。

恰值余晖尽落,暮色苍苍。两人俱各无言,缓辔徐行。唯有风声偶尔吹动林叶,发出犀利索罗的声息,恍如叹息,浑然不复夏日的喧闹。

暮色、秋风,令人心头不觉凄怆。

二人闷声又走了几百步,便到了树林尽头。忽有灯火之色在林木树叶的空隙中隐隐闪动,另有远远人声传来,郭霁满心的沉重阴霾便散了大半。

邵璟似乎也忘了适才的沉默,向郭霁指点灯火处:“此地名为长流,处雍都西郊之野,前面有灯火处便是‘长流馆’。”

“长流?这名字怪异。”郭霁若有所思道。

“雍都郊野亦是京都畿辅,所到之处往往城邑相连,人烟阜盛。唯有长流一处乃山野林地,故而少有人居。不想却成全了南来北往的游侠奇士,聚散于此。江湖流客,聚散如流,青山永在,而人事代谢,遂名为长流。而这长流馆便是聚纳游士之处。”

郭霁一面听一面跟着邵璟出了树林,翘首而望,却见无边暮色裹挟原野与群山,天地间淡墨浓黑,唯有一处灯火点点,如沧海之粟,亦如星星之火。

“旧读史书,也曾看到过刺客游侠之流,其人多怪诞放纵、不同凡俗,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难道其中游侠也是如此?”

邵璟瞥了她一眼,道:“世间生人,千差万别。游侠行客,亦复如此。狂狷不羁者有之,风流雅士者有之,运筹深沉者有之,好勇斗狠者有之……岂可一概而论?”

郭霁转过头来,笑道:“每与阿兄所言,必然有所会意,令人欣然。”

邵璟面对恭维,淡淡一笑,绕到她的身后,手起鞭落,“啪”地一声抽在马股上,那马吃痛,嘶鸣一声,腾蹄长驱。

郭霁吓了一跳,险些被掀下马去,本能地夹紧了马腹,牢牢抓住缰绳,那马便以为主人驱赶,疾驰更甚。她费了好大劲方控制了那马,很快便到了一座逆旅之前。

只见暗影连绵的群山之间是空旷的原野谷地,而偌大的谷地之间,一座不大的院落。门楣上挂着两只气死风灯,照见额上飞扬着的“长流馆”三个大字。

耳闻人声喧聒、呼朋引酒,又有丝竹管弦、长歌欢悲,一座小小逆旅,沸腾了整个寂野。郭霁在门外听着,心中无限好奇,又无限向往,却又有些胆怯。

正迟疑间,邵璟已经赶到,笑看着她道:“此处还算好去处吧?”

郭霁仍旧瞧着“长流馆”几个字,道:“好不好,进去了才知道。”

邵璟点点头道:“此处虽是江湖流客云聚之处,却也不乏贵家子弟,可谓卧虎藏龙。你进去后,听我安排,不可抛头露面。”

郭霁听他说的郑重,点头称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邵璟便去叫门,很快有仆从来开门,见了邵璟,显然认得,便向内导引。二人方入内,已有劲装男子迎上前来,向郭霁瞧了一眼,略施一礼,便在邵璟身边耳语几句,遂挥开逆旅仆从,亲自迎邵璟入内。

此人郭霁倒是认得,正是经常跟随邵璟,近身守卫的孙邑。邵璟自宫变后,便调离骁骑营,一跃而成为可议政的四方将军,身边的人俱换了。可是孙邑不同,他是邵璟的私卫,依旧跟着邵璟。

很快进了大堂,孙邑先就去向掌柜交割事宜。

郭霁停驻堂中,暗自打量着此间情形。只见一间大堂,总有数十雕花隔间。隔间无门,中设纬编坐席及乌木足案、置酒食的长案,虽质朴无华,却十分干净宽敞,每一隔间少则能容五六人,多则七八或十余人不止。

此时人不算多,只有六七间櫊中坐着三五成群的布衣豪士,皆觥筹交错,倾杯推盏,随意高谈阔论,言行无拘。其放浪形骸处,不同别处,而趣闻轶事,囊括南北。

“我先前听闻你受襄阳慕容氏厚礼重聘,要去荆州?当初风华正茂,要来雍都树立一番事业!如今功业未成,何可离去?况那慕容氏虽富可敌国,究竟是不入流的商贾,岂不辱没了足下。”

“哎!我何尝不欲留在这王都盛地,无奈囊中羞涩,京华难居。慕容氏虽是商户,却薪资丰厚,或可养家活口。”

“我听闻这慕容氏可不是一般商贾,他家祖上本是东胡人,被北狄驱赶,大部迁居到辽水一带,一小部分迁入中原。这慕容氏曾资助我朝太祖平定天下,也曾有爵位的。后爵位递至数代,因事被革除了。然擅长囤积居奇,聚敛财富。后来家大业大便分了两支,一支在留在荆州,一支便去了蜀地,皆是富甲一方。”另一人插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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