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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十九 沈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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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她如今虽名义上还是屯田官婢,其实已经被太守赏赐给这边城参军为奴婢,与私属奴婢没什么分别了。

别说是私奴,就是官婢,也是任人宰割的。

她刚来时就有个官婢被营中的低等偏将侵犯,那女子是个刚烈倔强的,不顾众人劝阻去报官,反被诬以诽谤诬告之罪。那女子不肯受冤屈,拒不认罪,受了多少酷刑,最后死在狱中。

官署为警诫官奴并戍卒,将那女子惨状特意徇示公众。郭霁等人见了那等血葫芦似的一团,早已没了形状,都不由惨切战栗。

自那之后,营中官奴更加低眉顺眼,便是从前有几个不屈从的,也都驯顺无比。

郭霁这样容貌的,之所以能得保全,想必是宋制使当初上下打点,尤其是营管待她格外关照。又有阿丁这样曾经作匪的同伴时时协同劳作,也无人来欺她。

此外,与郭霁交好的田采,寻常人也不招惹——当然,郭霁也听说了,田采因容颜出众,早与她所分营里的管营有了首尾,一般的兵将戍卒是不敢动的。

郭霁也不知传言真假,然以常理推知,所谓流言蜚语,总有来处。

如今这样的事情到底还是落在她头上了,参军比之于她从前所见的人,真可谓是身份微末。可如今,就连掌管她命运的管营也都上杆子巴结,参军家的一个家仆,便可带走她。

她知道只怕是在劫难逃,可却一筹莫展。

有时想起父母从前教诲,真想一死了之。可有时又想起邵璟临别之际,转达梁略书信,叮嘱她“万千忍耐,以待来日”。

梁略不过是她从姊的夫婿,便有亲戚关系,哪能特意为了她而千里修书呢?这定然是郭述的意思。

想到这里,她难以抉择,心中一阵悲酸。

那妇人见她一脸茫然,以为她是因骤然从奴婢一跃成为主人爱宠而欢喜地忘乎所以了。

于是便笑殷殷将她往室内推去,道:“娘子快些梳洗,我们阿郎近日忙碌,难得回来。如今一回来,并没有去探望朱姬,只忙不迭地令人备酒置馔。我们还道是要请相好的同僚,哪知是请娘子。可见家主在意娘子,娘子快把此前那些首饰衣物拿出好好装饰,不可这样素面朝天。”

那妇人一面说一面就吆喝婢女前来帮助梳洗打扮,那日常侍奉的侍女便从外面跑进来。见了此情此景,也喜笑颜开,走到郭霁身边,就要上手拆她发髻。

她们这样,郭霁却反而被激得镇静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不过见招拆招罢了,便见那参军一见又如何?

郭霁推开那婢女来拆发髻的手,道:“不必梳洗了,就这样去吧。”

二人一闻此言,大为诧异,忙道:“不可。娘子相貌不俗,若装扮上,又岂是别的姬妾能比的?这是终身大事,娘子不可不看重。”

“阿姊适才不是说不可令家主久待吗?”郭霁收了百般慌乱,从容一笑,道:“烦请阿姊劳动带路。”

那婢女还想劝说,倒是那妇人有几分眼色,从郭霁这份气度中觉出了不寻常的意味来。她观察了郭霁几日,见此女虽骤然得了些丝绸衣裳并上等钗环,却并不似别的女子流露欢喜贪恋之色,反而捡了最素朴的穿戴。头上也并无头饰,胭脂不施,不尚华丽,很有些与众各别。而家主从前那些走马灯似的宠姬婢妾,却从未被家主如此格外重视,说不准就是这样的性情更对家主脾性呢。于是便止了那婢女,陪同郭霁前往前厅去。

这参军府果真如郭霁揣度的那样,并不大,前后院之间也不过片刻便到。郭霁察其陈设,并无奇异花草,更无亭台楼阁,只是屋舍俨然,倒是整洁简单。

她便觉此间主人若不是清贫,便是生性率性节俭,不以奢华享乐为务。

她这样心事重重地推敲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堂前。

只见不大不小的厅堂门也没关,堂上分宾主放了两个食案,上面肴馔甚丰。除日常可见的葵、藿、韭、薤等菜蔬外,还有十分少见的胡瓜、苜蓿等菜品。这些从胡地传入的菜品,就是郭家这样的大族也不能尽情享用。倒是这河西地接西域,反能近水楼台。不过救这两样胡菜,等闲人家难得食用。每个食案的正中心却都摆放了半只鸡。郭霁细细一瞧,却见那是有名的符离鸡。当初郭家兴旺时,也曾以此为上等佳肴。

这符离鸡产自淮东一带,并流传于江东。其肉质细嫩香滑却又不糟烂,色泽油亮而滋味入骨,自来便是朝廷贡品。

想不到这参军家中竟有这等上品佳肴。她便想起这沈参军乃是越州人,虽然符离乃属扬州,然南地水路转输方便,想必是他在江东时所食。

这小小参军以此来招待,果然是极力看重,郭霁心中不由嘀咕。

堂上侍奉的侍女见了郭霁等人已到,便用忙手指比在唇间作嘘状,令她们不要出声。

送郭霁来的那妇人便低声道:“阿郎日常查阅文书,不令人打扰。”

郭霁点点头,便到了门槛外,静静等着。

换了个角度,堂上情形便皆能洞悉。她便瞧见,原来那厅堂之侧角落里,尚有一案,案上稀稀拉拉放了几卷简册。

彼时一个年轻男子坐在书案旁边,双手展开简牍,细细瞧着,脸上呈苦思状。

这男子倒不像一般悍将那样长相粗豪阔朗,反是个白净面皮的。五官说不上多好看,却也周正。他虽坐着,也仍看得出身材算不得高大。无论相貌还是身形,看起来都平平无奇。

想必是独在家中不拘礼俗,他并不跽坐,反而是有些散漫地欹斜着身子盘膝而坐。不过即便这么家常随意的姿势,却显出瘦中精劲,散而挺拔之相。

他蹙着眉看了半日简牍,忽然一拍额头,道一声“原来如此”,便拿起笔来,在简牍上勾画起来。

他画了涂,涂了又用刀削去,削了又勾画,如是者数次。此间,他时而面呈凝思,时而微露笑意,时而又摇头叹息……

又过了好一会子,他这才满意地放下刀笔,然后双手举起那简册,却见其中一片已经被刮削的薄如蝉翼,能透出天光了。

郭霁就这样遥遥一望,隐隐约约觉得那大概是一幅舆图。

这沈参军是个悍将,日常参研舆图也是理固宜然。

沈参军细细端详手中简册,想必自己也觉得意,笑眯眯地瞧看了半日,颇有爱不释手之状。

他正沉浸于手头之事,却忽然想起郭霁的事来,于是一面低头收简册,一面问道:“怎么还没到?快去催催!”

堂上婢女便掩口而笑,道:“阿郎读书入神,这会儿才知道催人。瞧,让人家娘子在门外等了好半天了!”

沈参军一听,便急了,忙弃了正收拾的简册,快步趋行迎了出来,便向郭霁躬行揖礼,满面含笑,致歉道:“家奴无状,让郭娘子久等了,这都是沈偃之过,望娘子恕罪!”

“还不快扶娘子入座!”

他也不等郭霁还礼,便笑着呵斥婢女。

郭霁见此,前惑未解,狐疑更深,便向这自称“沈偃”的参军深深行礼,默然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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