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郡兵不敢回答,却也不敢不答,瞧了瞧那氅衣,默然点头。
郭霁心知迟早暴露,原本忐忑,此时反倒坦然。想必家中已报与郡守她被劫之事,若果真被追回去,她必然求了父亲,无论如何认定梁武,再不与之分离。
她这样想着,便要去拉梁武衣袖,想要示意他承认也罢。可是梁武却整个人如拉满的弓一般紧绷,丝毫未察觉她的举动。在她手指尚未触到衣袖时,手握剑柄的手却已悄然出鞘。
她瞧见他目光紧紧盯住秦军候,整个身子虽凝然不动,却有虎扑之势。她心中一惊,觉知梁武之意,在于秦军候。若说杀之而后快,梁武总不至于如此愚蠢。想到这里,她猛然间明白,梁武显然是要制服秦军候并将其劫持。
她心中大为疑惑,这秦军候虽然发现了她的氅衣,却是来追捕叛贼的,定然不会因郭家失女之事与之混为一谈,也断不会为了她的事将梁武如何。
毕竟这是郭家和梁家的事,别的人躲还来不及,怎么会因此发难?
梁武必是被今日事惊吓的糊涂了,她正想提醒他,却忽闻外面一声大喝,随即“哐啷”一声,一个壮汉撞在半开的门板上,冲了进来。
“什么人敢动我们梁家的公子?”
梁武一看,来人正是梁氏的门人,心知他父兄的人也顺藤摸瓜寻了来,然而两相比较取其轻,他此时如临大敌,便顾不上别的了,于是道:“洪先生来的正好,替我料理了他们。”
一面说,一面打算趁着众人没反过神来,拉着郭霁再次向外逃去。
“阿洪助手!”忽一白面消瘦男子已然入室,沉声说道:“天子亲兵在此,你是何等草芥,也敢造次!”
那被称作阿洪的梁氏家臣瞬间没了适才的气焰,忙恭恭敬敬退在一旁侍立。
这消瘦男子虽看着不甚强壮,却瘦劲矍铄,斯斯文文往那里一站,自有一种慑人气场。
这人不但梁武、孟良认识,就连郭霁也识得,正是时常跟在梁略身边的近身亲信杨佑。
孟良反映奇快,眼见情势越来越错乱,不待梁武答言,先就上前行礼,道:“许久未见,杨先生精神更胜从前。今日有幸,在此小邑相见,请杨先生稍待片刻,待此间事一了,请杨先生枉驾富平县,仆备薄酒相待。”
孟良堪称谦谦君子,见了一个梁氏家臣也这等谦逊。那杨佑自然也敬重他,便即作揖,道:“孟参军美意,仆一介草民,岂敢承受?然蒙参军不弃,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又向看呆了的秦军候看去,微微一笑,道:“秦军候一向可好,上问太夫人安。我家公子多有冒犯,家主人命我前来带回。家主一向教子甚严,定然会严加管教,改日定会令公子登门谢罪。”
此话说的谦恭,却自有一番不卑不亢的气度。那秦军候虽不满外郡新贵凌驾关中良家之上,可是也随邵璟见过几回梁略,对这个梁略的得力心腹也十分钦佩,话语间也客气了不少。
“杨君有命,本不该不从。可这氅衣,与郭家之女离开富平时所穿十分相似。现有郭氏旧仆就在中郎将处指认反叛,可稍待片刻,等中郎将来了,令这旧仆前来指认。”秦军候说罢向梁武那里瞧了一眼,又向杨佑道:“至于尊公子,与此女无涉,便请杨君带回。今日之事,我定不外泄。”
梁武却哪里肯,目光横向秦军候道:“今日我要走,我的人也要走!”
那杨佑回头望了梁武和郭霁一眼,长叹一声,向秦军候道:“一件大同小异的氅衣能证明什么?军候说此女与弊公子无涉那也实在说不过去。此女我是认得的,乃是我梁氏婢女。因与公子有了私情,家主不许,公子一时任性,便同这女子逃了出来。敢请秦军候放行,令我一并带回,好教家主亲自处置。”
那秦军候一时也拿不准,只好看向孟良。
那孟良便笑道:“梁氏乃社稷之臣,中正贤良。郎中令同我们中郎将同列朝班,又有同窗之谊,交情深厚,于公于私,都不该为难梁家公子。”
这话却是说给秦军候听的,无非是要表明邵璟与梁略的交情,令秦军候看在主帅的面子上放行。
秦军候是个蛮横的,却敬邵璟如父如兄,听了此话,便命身边士卒闪开一条道,在不阻拦,眼看着梁武与那女子在杨佑等人的护送下全身而退。
郭霁满心疑惑地出了成衣肆,踏出门时,正是冬日里难得的艳阳高照。
她见满天晴光里,邵璟正施施然看着属下将士挨个细细盘查此间人等。查的虽细致,却好不拖泥带水,眼见着此前被围在此处的商旅行人并百姓只稀稀拉拉剩了几个。
杨佑见邵璟在此,不好就去,只好耐心等着邵璟属下将无关平民放行,独留下几个可疑的,这才上前行礼。
邵璟脸上挂着一抹笑意,也不紧不慢地迎了上来。
“不知中郎将在此,未及叩拜,特来谢罪!”杨佑行了揖让到地,极其谦恭。
邵璟却只略一回礼,看也不看梁武等人,便淡淡笑道:“难得难得,我便在富平城锦绣里驻扎,若有闲情可枉驾前来,邵某不胜荣光。”
他这样说罢,却又似有意似无意地向郭霁与梁武这边看来。
杨佑顿时脊背一紧,忙回道:“多谢中郎将美意,只是家主令仆早日带着公子还归,仆不得不从命啊。中郎将自然知道,我家公子已经与永安县主许婚,耽误不得啊。”
杨佑拿永安县主来压邵璟,心里极是忐忑。毕竟这邵璟一向骄横,越是这样以权势压他,他越是未必买账。
谁知那邵璟倒不以为意,只略点点头罢了。
其时有个下属上前回道:“据这家仆指认,三人中有无人只是远房姻亲,并非本族。”
“既然不是本族之人,那便放了吧。”
邵璟有些漫不经心,远远见那女子似要上前,却被梁武制止。又见杨佑匆匆辞去,眼前种种,他都似若未曾闻见。唯有梁武离去时,向他揖让施礼,他才略点点头。
见杨佑一行人离去,那秦军候忍不住上前道:“就让他们这样轻易走了?”
“梁家的人,又不是反贼,你要如何?”邵璟道。
“虽是梁家的人,却又不是车骑将军和郎中令本人,凭什么不经搜检便可离去。我瞧着那女子可疑。”
邵璟瞧着秦军候那不开窍的样子,叹了一声,道:“梁武是要尚公主的,你是不知道还是明知故犯?”
秦军候听了,猛然醒悟,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
“这可……如何是好?”
“什么如何是好?”邵璟被他给气的发笑:“你放心,梁家犯不上跟你一个军候过不去。你老老实实的,别给自己惹祸了。”
“梁武要尚公主,却同个女子私奔在此……”
那秦军候也是个不知死活的,到了如今却还这样满心好奇地巴巴着问这绯闻秘事。
“梁家自然会自己处理的,你急什么?”邵璟一巴掌拍在他肩上,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心里不痛快,也要看对方是什么人?你以为今日的梁家还是那个六郡武人家?也别和孟良过不去,他比你厉害得多!”
“多谢中郎将教诲,若非中郎将护着,我早不知哪里去了。”
那秦军候也是个识时务的,又敬重邵璟,自然没口子地道谢。
邵璟摇了摇头,瞧着杨佑等人离去的方向已经空空如也,便道:“你要记住,只要狩猎的规则还在,就不必急着赶尽杀绝。”
秦军候一脸茫然:“什么狩猎?”
“你等着吧,不过数日,定见分晓。”邵璟说着却有些伤感:“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可惜?
邵璟已经上马,即将收兵离去,只剩下秦军候仍是一头雾水,呆立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