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死士杀武库令,夺取武库,迅速成为一支训练有素的甲胄精锐。此一千人与太子庶子所率的东宫戍卫分成数队,堵截宫城附近的要道,并趁着夜色迅速拿下司马门,阻隔了宫城内外并囚禁了在宫中值夜的公孙尚。另一队人马火烧云龙门,正在宫中飨宴的太后并内外女眷慌作一团……
雍都城门处也传来消息,朱雀、玄武与西北四门或夺取,或归降,已经全部得手,城内城外,再难互通。
见已得手,他立刻安排好东宫守卫之事,便与王昶等人火速入宫,将以储君身份宣告天子已崩,定能控制局面、改天换日。
他乘上高头俊马,遥望几无动静,家家沉默的偌大雍都,终于明白王昶是对的,整个雍都的权贵,都是趋利避害的墙头草。
他先是到了值宿所,见了公孙尚等。他自己都惊诧于自己的从容,沉痛陈说天子在行宫已为奸人所害,如今奸人阴谋宫变,如今他迫不得已命人入宫,乃为控制局面,以安社稷。
随后王昶等命公孙尚以司徒身份,率领百官听命储君。又请其作书信于其子公孙汲,送往中垒营,命公孙汲火速进攻北宫,以讨奸人,顺应天命。
公孙尚如何肯信,只躬身行礼,问他:“殿下若为势所迫,宫中自有太后,朝中自有百官。为何夤夜闯宫,兵刀相见?”
他终归年轻,面对咄咄问话,一时色挠,说不出话来。
到底是王昶,眼见公孙尚看穿,也不再拖延,嘿然一笑,道:“天子与殿下,既是君臣,更是父子。殿下为天子钦定的储君,陛下有难之时,从储君者则为顺应天命,逆储君者则为乱臣贼子。公孙君与我多年同朝并列,难道不知天命所归,其势难违?”
公孙尚见王昶毫不掩饰,便知凶多吉少,少不得打起精神虚与委蛇,始终不肯应承。
他与王昶无奈,百般威逼利诱,反复陈说公孙家兴衰生死、公孙尚父子性命枯荣等利害。乃至于若得从命,当以公孙萦为太子妃,公孙家封侯拜爵、世代富贵等语亦是无所不及。可是公孙尚只是稳如泰山、油盐不进。
王昶知公孙尚主意已定,不可更改,于是下令将其斩杀。旁边几个一起值宿的属官纷纷求情。
他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杀公孙尚。
王昶只瞄了一眼,便知他迟疑什么,冷笑着向公孙尚道:“我知道你是想舍命保公孙汲。可是杀了你,照样可以假托你的名义号令百官。杀了你,我们也还有办法对付你的儿子公孙汲。你便死了也于事无补,又何必枉送性命,还搭上公孙一族?”
这话似乎是在胁迫公孙尚,可他知道也是在为他分辨利弊。王昶揣摩他的心思,无不扣合。
他心中佩服王昶,却也生了忌惮之心。
“公孙尚德高望重,门生故吏遍天下,朝臣也多服他,留着他方能镇定局面。且其昔日乃吾恩师,岂忍杀之?”
王昶自然不信他这冠冕堂皇之言,于是道:“殿下不忍伤公孙尚,可不知留下公孙家,若坏了大事,奈社稷何?奈子嗣何?”
王昶搬出“子嗣”一说,自是意有所指。别人只怕听不懂,但是他听懂了,而且公孙尚想必也听懂了。
“子嗣”是他和公孙太子妃的隔阂,是公孙太子妃的死因,是他与公孙家利益剥离的底线……
“子嗣”也是他藏在桑林中的挚爱,是他对母族的顾惜,是他难忘公孙氏谋划故皇后崩逝的死结,是他意中所选定的香火承继……
“子嗣”二字一出口,公孙尚自知不能幸免,慷慨陈言:“臣已过花甲之年,便即丧命,也无遗憾。我可死,公孙汲可死,我公孙一门皆可死,然大道不可废,大节不可亏。死节之臣,比之苟苟小人,磊落光明!”
他想起当日,能得储君之位,全仗着王昶与公孙尚,何尝不曾有君臣之义。如今这两个人,一个跟着他反了,一个却将要死于叛乱之中。
旧日的扶持、多年的辅佐,刹那间分崩离析,镜花水月。
他只好淡淡一笑,向王昶道:“公孙司徒既要死节,那便全了他吧。”
便在此时,太子军死士急报:“云龙门守卫在里面放了火,一时攻不进去。令狐遂烧了南北宫栈道,用木材板障做了一道新墙,隔绝南北宫。”
令狐遂什么人?敢下令烧南北宫栈道?
眼见马上就要攻入北宫,索得太后,就可得到即位制命。万没想到一个个小小羽林左监敢下令烧宫。
他和王昶不禁如临大敌,究竟还是大意了。他慌忙命人留下斩杀公孙尚,自己立时率人前往南北宫栈道前。
才到旧日栈道处,他不禁愕然,几乎认不出来。只见多处火光冲天,宫墙斑驳焚毁、重创坍圮,全无昔日巍峨辉煌。原本宽阔绵延数里的空中栈道已然断成两截,断木残垣上火犹未熄。
而一片残损狼狈之间,却赫然横亘着一座仓促而就的新墙,虽然板材参差纵横。黄泥巴都还没干,可是已经起了阻隔之用,若要攻开,又要费些时候。
太子军面面相觑,面对宫卫的拼死反抗,显然开始犹豫。
造反谋叛,最忌拖延,最忌人心动摇。
他不知如何是好,呆呆站在这横七竖八的“墙”下,束手无策。王昶急忙上前,在他耳边低语。
他听了,顿时精神为之一振,定了定神,在寂静中秋之夜,对着青天皓月,痛声道:“天子巡幸北山行宫,奈何被曹允等奸人所害,今已崩逝。曹贼谋夺社稷,有同谋尚在宫中,将胁迫太后。吾身为人臣、人子,何其痛哉!当诛贼子,告慰君父,安定社稷。诸君若从义归附,既往不咎,若能反戈,封侯进爵!”
城中激战已久,其力衰竭。原本靠“忠义死节”吊着一口气力战,然此时听闻“天子崩逝”,顿时人心思变,纷纷动摇。
令狐遂眼见情势危急,立即肃然扬言道:“陛下巡幸北宫之前,为防有变,曾与我有密语相约。如今并无暗号传来,此必是叛乱者谣言欺天。无君无父,其罪当诛,诸君绝不可从贼。且韩侯早已出城,发令于骁骑营和北军五校,天明即到。我当与诸君同生死、共进退,诛灭乱党,封侯进爵,留名青史,指日可待!”
戍卫中立时有令狐遂亲信响应响应道:“令狐左监所言非虚,我亲眼见韩侯率死士出宫门。我等只需坚持到天明,援兵定来。建功立业就在今日,诸君勉励!”
韩侯出宫送信,多人所见,于是众宫卫殿卫又有些信了。
“储君在此!你一个小小羽林左监胆敢口出狂言!奈九族何?”
见此情形,王昶当机立断,震声高呼,其言如啸,令人心生畏惧。
便在一片你来我往,生死攸关的拉锯中,忽闻远处鼓噪声、喊杀声、马鸣声、脚踏声……声声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