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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十一 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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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宁瞧见梁武的眼神,一句话说了一半,忽然吊在那里,然后就瞬间折向别处了,他的神色一松弛,笑嘻嘻道:“就是一个美人啊。”

梁武的目光也恢复如常,一如平日那个纨绔懒散模样。

马车的事情,郭霁亦知,自然明白董宁是想清楚了什么,但他们两个既然讳莫如深,也就不好轻易开口去问。

那边孟良喝的有些多了,拉着董宁的手道:“你来,我有事和你说。”

董宁嚷嚷道:“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好了,有什么可背人的?我董宁可是个光明磊落的。”

孟良见他太不上道了,一把拉起他道:“你上次看上的延庆坊的那位琵琶伎的事,也要在这里说?”

董宁飞速地扫了郭霁一眼,摇了摇头道:“那我们去那边吧。”

随后二人就勾肩搭背地向远处背光处走去,这里便只剩下梁武和郭霁。

郭霁从容了许多,出神地瞧着烈烈火光趁得下弦月那点微光更加缥缈了,便叹道:“好个夜晚啊,还是你们会行乐啊。”

梁武转头笑道:“你若喜欢,我可常常叫上你。”

“可别。”郭霁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此事不可有再。”、

梁武瞟了她一眼,道:“看着你平日是个贤淑娘子,实则是个自在散漫的,今日怎么倒在嘴上畏首畏尾了。”

郭霁迎着火光浅浅一笑:“你笑话人呢。”

梁武嗤的一声笑了:“哪敢笑话你啊。只是觉得有趣罢了,如你我这样的人,迫于出身,束缚良多,难得自由。譬如今日此举,若被人知道了,定会编排的一无是处。可是雍都城中许多男女,一个个道貌岸然,表面上是非礼勿动的君子淑女,背地里什么不干?”

郭霁从前未曾想过这些,如今经他口说出,觉得虽然未必都如他说的那样,然他的话却也十分有理,于是道:“你这人……虽然总说些怪话,却也不是没有道理。”

梁武也不搭茬,低头去拨那火,火光瞬间更为迅猛,激起一阵噼啪的烈烈光焰,飞溅起点点火花,犹如满天繁星。

他并不急着作答,待丢下拨火的柴,抬头正视她,道:“郭娘子,虽然他们都不知道,只当你是谨守闺阁的在室女。然我却知道你并非他们所见的那样,世上难得有你这样不拘俗礼的女子,你我相识虽不久,但我却觉得你是个难得的知己相知。能与郭娘子相识,实在是……某之所幸。”

郭霁怔怔地听他说,只觉如石扉洞开,从未有过的畅快。

她心下唏嘘感念,不觉心事流露,话语笃诚:“梁武,我之所以不守世家女子的规矩,常常背地里有出格行止,并非我行为乖张,举止怪诞。只因为身为女子,被拘泥于有限的天地里,实在不得自由。我时常想象,你们男子大概要快活得多,你们的天地一定宽广得多。我生而是个女子是没办法选择的事,然而我也想看一看这天空有多高远,大地有多宽厚,世间有多少人情世故、喜怒哀乐。如此而已。”

她这些话原本是只在自己心里颠倒,从未与人说起的。就连在最亲近的姊妹郭芩面前也未曾提及,甚至在对她的行止略略知情的胞弟郭令颐面前也只假作是胡闹罢了。

然而不知为何,她今日竟猝不及防地而又水到渠成似地对梁武说起,竟全然忘了男女之别、内外之分,仿佛他合该是要听她说这些肺腑之言的人。

更令她猝不及防的却是,梁武居然也懂了。

他点点头,也半日没言语,好半天才说:“其实男人也不像你想得那般自由。”

郭霁便同他徐徐道来:“你们还不自由?你看你们这些贵家男子,你可以自由自在、没日没夜的游赏。如你兄长、邵璟他们更可建功立业。而我行动受人拘管,想去太学看看,还得借我阿弟的名头。我五姊姊,那可是全雍都出了名的美人,也是出了名的贤淑贵女,还不是照样得忍受你兄长偷养外室?”

“这件事,实则我兄长也不得自由。”梁武听到她突然说起此事,便怅然长叹:“我兄嫂的事,我向来置身事外,不愿插手。然今日你说的这事,其实也不能怪我兄长。那外室是在你姊姊之前的,原是我父亲的旧部,对我父兄忠心耿耿,后来合家死于戎狄之手,只剩这个孤女,本是要娶了做正妻的。然我父亲为了家族兴旺,便忍痛负了故人,只纳入府中来做了妾。我兄长这个人,表面上刻板冷淡,其实是个念旧的,那女子无依无靠就养在外面,那孩子,其实还是从前有的。”

郭霁便沉默了,只得低头饮了一杯酒,半晌道:“我不是为了替我姊姊抱不平,也不是特指这件事情。我是想说……”

她说道此处便又不说了,此后二人竟十分默契地默然相对,瞧着那边董宁和孟良已经趁着酒劲作歌作舞起来,那些随从们也或者跟着歌舞,也或者在旁边助兴,很是热闹喧嚣。

就连郭霁见了此情此景,也暂抛下心中烦恼,脸上不由露出神往的笑容。

谁知梁武忽然幽幽地说道:“你的心事我明白,像你这样的女子,将来也不该嫁个庸人,埋没华宅后院一生的。你该寻个和你志同道合的,凡他能到的地方,你都能到;凡他所有的自由,你都能得。上天生人,性殊质异,千百不同,既生了你这样的人,就该随了你的性,这样才能不枉你天生本性。”

郭霁听了,不由愣怔当场,她心里不可言说,甚至连自己也没想过的心事,今日被他说了出来,竟如从她心肺里掏出来的般地投合。

她从没想过她自己都想不明白的事,今日竟被梁武这样一个才相识数月且不常见面的外男说出,心如擂鼓、共鸣驿动,竟如金风玉露、高山流水,非寻常滋味可比。

“梁武,多谢。”

梁武一笑,便又去看那边董宁、孟良等人举酒蹈舞,二人看得兴起,渐渐消散了适才如梦似幻的境地。

也不知是此情此景动人,还是因为什么别的,正兴致极好的梁武忽然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其实,我与你倒有几分志同道合。”

郭霁正看到董宁拿着火把挥舞,火光在空中烈烈,照见一群狂欢的年轻人的脸,令人心醉称羡,听了梁武的话,便转头来看他:“嗯?你说什么?什么志同道合?”

梁武愣了愣,似乎是因为她未能听见他的话儿吃惊,又仿佛是因他自己也未能明白适才到底说了什么。

待到他似乎有点明白过来了,笑问:“阿兕,你没听明白我的话吗?”

郭霁点点头:“没有啊,你再说一次。”

梁武忽然笑了,笑容纯粹无瑕。

然而他并没有再说一遍,因为董宁来将他拉走了,很快连梁武也同他们恣意笑闹醉舞成一片。

郭霁瞧着他们的欢乐,不觉欢愉微笑。

虽然喧嚣热闹,然而她只见天地寂静、弦月空挂,群山静默、流水蜿蜒。

虽然此后各有悲欢,然而她总会记得在十五岁的某一个夜晚即将过去时,整个尘世间,只剩下篝火灿烂光明,少年逸兴勃发,人世恍若无忧。

温暖火光照亮她如水面靥,她婉转低头,心底似若冰雪消融,流过碧油油的麦田般滋润而熨帖。

今夕何夕,共此欢愉。

郭霁在心里默默感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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