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侯身份贵重,岂是仆可比的。”梁略说罢,突然低声笑道:“还请韩侯小心,那边有好几个女子向这边张望。”
韩懿有些紧张,大约是四处张望了下,才道:“不能认出来吧,我好容易剪了一位门客的大胡子,让人作成这假须髯,她们应该认不出来了。”
刻板如梁略也不禁失笑,道:“其实韩侯若想不再受那些女子侵扰也容易,只要早日娶妻,断了她们念想就好了。”
“娶妻?”那韩懿极其抗拒:“还是算了吧。我还想过几年好日子呢。”
梁略停了一会,才道:“如韩侯这等身份才貌,自可尽情拣择贤良淑女,婚后日子只会胜过如今,且免了麻烦,岂不两全?”
韩懿的声音虽低,但郭述还是隐隐听到了,只听那韩懿低声道:“梁左监也是过来人,难道还不清楚到底是免了麻烦还是弄来一个甩也甩不脱的大麻烦吗?何苦劝人入火坑?”
梁略也轻轻笑了,此后韩懿说自己还有应酬,便匆匆辞别而去。
然而马车却并未立即行驶,郭述正纳闷,却见车帘被挥开,随即梁略竟登车而上。那本是一辆窄马车,他一上来,空间立刻局促起来。
郭述便端正身子,向后退了退,给他留出点空间来。
梁略却以为她是不愿挨着他,也没跟上去,于是两个人都挤挤缩缩的,中间反倒空出一个大空子来。
马车缓缓驶动,共处一室的夫妇也俱各沉默。
差不多快要到梁府了,梁略觉得老这样也不是事,便下了决心,温言道:“还生气呢?”
郭述轻摇螓首,语声从容道:“并没生气。”
这倒令梁略有些奇怪的感觉——就像你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准备倾尽全力冲杀之时,却发觉敌人仍旧坚守营垒,任凭你怎么样,他就是不出一兵一卒——就像现在的郭述,你本是做好全身心的应对了,她还是一声不吭。
他心里一阵轻松,有些庆幸避免了争执,却也没来由的泄气,敌不动如山,你也无从下手。
梁略见惯征伐,也没见过这样的劲敌,然而他又不能也不说话,总得要一个人打破僵局。
他沉思许久,才道:“我这两日就要出征了。”
郭述到底有些动容了,瞧着他道:“怎么这么快?”
她是将门之女,知道出征之前的准备十分繁琐,往往战报传来,怎么也得数月备战,方能发兵。
梁略也知道她是懂一些的,道:“这次不同往日,战报其实早到了,只是没有发出来。且朝廷十分重视,调集关中粮草兵马,全力输送供给,所以备战被缩短了。”
郭述既然跟着他回来了,也不能全然不理他,只得说道:“那你万事要小心,虽然只是流寇,然而常常剿而不灭,这些人是很顽固的,你不可轻敌。”
梁略听了倒也不出意外,他的妻子一向如此,连夫妻之间的贴心话,也说的这样相敬如宾的,还帮他分析敌况,他心里有些苦涩,却也觉得好笑,可他不能笑,生怕在她面前失礼,便道:“你放心。”
“其实……”郭述犹豫了半天才垂首说道:“我之前就听说了你出征之事,也给你备好了衣物行装,就在后面那辆车里。征战,绝非易事,常常旷日持久,我怕你……”
剩下的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梁略却蓦地心中一动,不由向前挪了挪身子,拉住她的手道:“你放心,我自幼见惯征战,必然无事。”
这大约是成婚三年来,在房事以外的时候,他难得的亲密。郭述便红了脸,往回抽手。
梁略虽然素来不会小意哄人,这回也明白郭述大概并不是真的想抽手,于是便没肯放手。
果然郭述没有进一步地疏离,他暗暗松了口气。
郭述又想起西苑春宴时,太后特意召见她,对于她和梁略的事十分挂心,告诫她的话言犹在耳—凡事忍耐,身为女子,实难与这世事抗衡,总要忍些委屈的。
太后都已出面了,郭述也实在难以坚持,虽心中介怀,却也只能随同世事。她也不能真就和离了,从此回到郭家——其实,她早就知道,没有了父母的母家,是回不去了。
而他与那外室的事,她也总得表态,于是缓缓道:“你外面那个女人,既已为你生育,就一并接回来吧。你子嗣单薄,那女孩就养在我名下,将来嫁人的话也可拣择门第。”
郭述这样说的时候,一派光风霁月般的大妇胸襟。
梁略听了也无话可说,他不由松了郭述的手,沉默半日,终于慢慢地说:“
棠棣,那个孩子是你入门之前就有的。”
郭述怔怔地看着他,有些不甚明白。
梁略叹了一声,道:“当日我承诺不得在生下嫡子前生下庶子女来,实在是有些为难的。那时我有一个妾室,姓闵氏,是我父亲部曲的孤女,当时已有了身孕,为了迎你进门,我只能将她养在别院待产。这件事连父母都瞒着,直到那天你发现了。”
郭述听了,说不出的凄凉,脸上却还镇静,她先是垂首不语,后来终于慢慢说道:“那更该接回来了,你放心,我不是不容人的。”
梁略瞧了她半日,方道:“先这样吧,不必急着接回来。”
郭述却笑了:“虽是你这样决定的,别人看来总是我嫉妒不能容人。”
梁略似乎有些累似的,摇摇头:“别人怎么看你先别管。我对你……既然你我结两姓之好。我定然不会失信。”
见郭述疑惑,他又接了一句:“我当日的承诺,总是作数的。”
郭述这才明白,他是在说她生下嫡子之前不会生下庶子来。毕竟是结梁、郭两姓之好,那不仅是梁略的诺言,其实也是梁氏对郭氏做出的承诺。
毕竟对郭氏而言,能看在眼里的,梁家还有什么——不过就是有个历经三代,血战拼死得来的爵位罢了。
梁略当然明白这一点,话也说明白了,于是不再多说。
他昨夜在殿中值宿,今日又费了一天功夫好容易平息了内宅的事,此时已十分疲惫,不觉靠在车壁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