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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六 霁月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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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璟虽然声音低,郭霁却是听得清清楚楚。阿兕是她的乳名,此时被人道破,虽然早有预料,却也由不得不吃惊。

郭霁惊起抬头,却见邵璟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便知无处遁形,只得低声道了一句:“元璨阿兄……”

元璨是邵璟的字,他称她的乳名,她便故意称他的字,又是亲近又是领会的样子。又兼她年貌幼秀,做出一副识穿了也不狡辩的楚楚动人模样,邵璟倒不好说什么,只说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郭霁此时被看穿了行迹,巴不得甩脱了他,怎么会让他相送,便道:“中郎将有公干在身,我岂敢以私事相烦,这里的路我识得,可以自己出去。”

邵璟上下扫了她一番,嗤笑道:“说你懂事吧,你又自作聪明。值宿的羽林郎都来了,你还不明白吗?”

郭霁心中一凛,可还是不能完全弄清状况,嗫喏迟疑道:“你是说……今日难道不是王司徒来大都授?那是……”

邵璟再不迟疑,略靠近她,低声道:“别耽搁了,此处已经全部戒备,你经不住出入盘查。”

郭霁这才彻底反应过来,怪不得连骁骑营的中郎将和身为天子亲信的羽林郎都来了。司徒即便位列三公,也不可能有这样阵仗。

她既醒悟,不禁后怕,身为世家之女,哪能混入太学分舍?若被查出来,整个郭家都跟着受牵连。她再不迟疑,脚不沾地地跟着邵璟就走。

才走了几步,果见宿卫或显或隐,或作仪仗林立,或巡逻清场,或伺察监视……再往前走,已然有宫里的宦官前来查看了。而杂役仆从们又忙着来清扫察检各处,不敢丝毫懈怠,片刻间,整个渭北学宫干净肃整异常。

两人也并不疾步如飞,只作从容地沿着主道向大门走去。沿途或有骁骑营下属来向邵璟报知巡查情况,那邵璟或点头赞同,或指点一二。

郭霁见了这情形,心里打起鼓来,好在那些担任宿卫的士卒个个肃然端正,谁也没向她这边来看。

到了垂柳石湖那处,邵璟停下来察看警戒布防情况,郭霁只好驻足。

便在此时,忽一人急急忙忙奔了来,,却被沿途哨卡给拦住了。那人急忙地想要挣脱,并说有要事。宿卫行事严密,哪肯放行。

这就惊动了邵、郭二人,他们不由回顾,却见是适才于大都授讲堂那的孟良。邵璟皱了皱眉,低声交待郭霁一句“你且在这里等着”,便又折了回去。

孟良见邵璟回来了,也顾不得歇口气,喘着粗气道:“中郎将且稍耽搁片刻,仆有一言,愿尊驾不弃。”

邵璟淡淡道:“君有何事?”

孟良见邵璟愿听,面露喜色,隔着宿卫向他一揖到地,犹自喘吁吁道:“蓟城孟良一向仰慕中郎将建树非凡,愿效力骁骑营,恳请中郎将成全。”

邵璟不由上下打量了孟良一番,笑道:“适才讲堂中,仆亦得闻君言,确令人耳目一新,然骁骑营并非仆之私属,而仆非开府之大将,并无权限擅自招收幕僚。何况君乃博士弟子,将来若在策试中脱颖而出,自可任郎官,侍奉天子身边,仆有何能,敢用太学生?”

只这一会,那孟良气息已平,从容向邵璟道:“中郎将何太谦!仆虽懵懂太学生,不谙世情,却也知中郎将虽非开府大将,却曾受命天子,可便宜从事,自主营建骁骑营。其中选将择卒,皆是中郎将亲为,天子信任,无不应允。仆听闻中郎将麾下尚缺一主簿,仆虽不肖,请许一试,若果真无能,绝不纠缠。”

邵璟不禁失笑:“我非以君才不堪用,而是以为以君之才能,放在骁骑营实在可惜。”

孟良却是个清醒的,见了邵璟也不虚言,只实实在在道:“仆本无才能德行。若有微善小才,能得中郎将青眼,乃仆之万幸。如今太学生不似从前,个个前程似锦。况我出身不若京中豪族,此后仕途未必尽如人意。就是以后勉强到地方上任职,屡次升迁做个千石的县令,父母固然适愿,然仆不愿庸碌如此。我愿效力军中,建功立业,望中郎将成全我一片愚诚。”

邵璟点点头,沉吟道:“你有意效力军中,也不是非我这里不可。我才是一千石,未免屈才。不若去北军各营,若你有意于此,我也认得几个校尉,可以推荐你。”

孟良一把推开了宿卫,也顾不上礼数,上前直陈其言,连谦敬语都不用了,道:“中郎将屡次推脱,未必是全然看不上我。只怕是因为我是个略有些名望的地方士族之后,恐怕不好带吧?”

邵璟不好说是因为这,却也笑而不语。

孟良更是笃定,于是一脸坚定,咬牙道:“仆知中郎将治军严谨,骁骑营的文职也通骑射。仆虽不才,少时也习骑射。到了骁骑营,若敢说半个‘苦’字,不用中郎将说什么,我自己卷起行李走人。”

邵璟见他如此,也自动容。知他虽非一流门第,却也是幽州望族之后,又兼闻他论议,确实有见地,不同于浮华少年,也动了惜才提携之意,又抬头察看日影,觉得时间还够,便道:“方闻高见,意犹未尽。尚有疑问,不知可有幸得孟君要言。”

孟良听他记得自己的姓氏,便知他对自己有些好感,于是道:“能得于中郎将前班门弄斧,纵言辞愚拙,也当知无不言。”

邵璟略作思忖,道:“君言当‘务实做细’,不知当如何‘务实做细’?”

孟良道:“九尺高台,起于累土,万事之兴,作于细微。仆既应军中主簿,便不敢言其他。这主簿虽是文职,自是兼通文武方不至于空言误事。战和大政自有朝廷公卿商略,出征杀伐自有主帅将领。仆以为主簿一职,当详录军中实情,诸如粮草几何、所需几何、欠缺几何,亦或军中士卒籍册,兵士几何、老少兵龄、所属何地、服役年岁,再如驻地常情,有何异动……如此具事细情,当了然于心,以备将帅垂问参考。若遇战事,作为主簿当深知来犯之敌风俗若何、人情若何、曾有何战胜失败等详情,供主帅斟酌方略。”

邵璟听了,觉得有些意思,然他自来都是实干派,并不听人之言就妄下结论,于是说话也留有余地,点头道:“既如此,你过几日悄悄去骁骑营找我,届时决定去留不迟。”

那孟良见他应许,忙不迭地揖让到地,感激万分。邵璟却只略略回礼,随即转身沿路又回到郭霁身边。

“走吧。”

郭霁知道时间不早了,朝食一过,天子必然就来了,若是平日她定然对孟良一事要好奇的,此时却不敢耽搁。今日邵璟虽是公干,却并无甲胄,只是穿了日常面见天子的服色,倒不似执行君命时的紧张,行动亦有几分随意。

然而看似寻常却又处处透露不寻常,只见他看似稳步徐行,却动作迅速,郭霁三步并作两步,紧赶慢赶地,这才勉强跟得上。

出了大门,郭霁没看到等她的车子以及跟来的侍女阿容,倒见连接宽阔街道的门外空地寂寥一空,不见半个人影。

这廖无人影的氛围,就是郭霁也觉出了不同寻常来。她忽想起被他泼了一脸墨汁子的梁武,大约是趁着去净面的时机偷偷溜走了,想必那时候戒备尚未如此森严。

那个梁武据说学问不好好做,成日家东游西逛、游手好闲,竟然是个机灵的。

“附近都清理了。”明明是令人肃然的事,邵璟的口气却偏偏不急不慢:“没有符契连个苍蝇也飞不出去。”

郭霁回头见邵璟优哉游哉的样子,忙笑道:“阿兄既要帮人,自然不会任由我留在这里惹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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