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锋走后,霍文武又数落了许一冉半刻钟。
他揉揉眉心青色的眼袋让他整个人略显疲惫:“你可真能给你哥找事情。”
许一冉咕嘟咕嘟喝着霍文武倒的热白开,不服气的小声嘟囔:“哥哥才是最让人不省心的那个。”
霍文武似笑非笑抬头:“你说什么?”
许一冉看见他手指轻轻点亮屏幕,按在与自家老妈的聊天界面上,将不讲武德几个字发挥到了极点。
许一冉顿时安静如鸡,做了个拉拉链封嘴的手势后,又讨好笑笑:“哥哥最好了。”
可恶啊,明明大学都毕业了。但刻在DNA里的怕家长基因还是分毫没有改变!
她很快想起另一件事,小心问道:“哥,我刚在院子窗户那儿看到一个陌生人在家里,他是谁?”
霍文武滞了滞,干巴巴回:“他、他啊……是哥哥的一个朋友。”
“他有些认生,估计是去后院躲闲了。”
霍文武抿唇:“他应该也要回去了,哥哥去送他。你舅妈出差了,我给你转点钱,晚上你点外卖吃。”
霍文武从沙发上站起来,许一冉也跟着起来,扯住他的袖子。
“怎么了?”
他回头,右手将许一冉乱七八糟的发丝捋顺别在她耳后,末了他下意识伸手,似乎想刮一下她的鼻尖,可手指在触碰到鼻尖之前微颤地收回,转为敲了一下许一冉的脑壳,轻轻的,很温柔,
“放心吧,你哥我虽然为人小气,但晚餐的钱肯定给你转够。”
“我当然知道!”
许一冉鼻子有些泛酸,声音也跟着微微哽咽。
她都知道的,知道表哥是物欲很低的人,他对自己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对她却从没有小气过。她也知道表哥身上发生的那些糟糕的事情,知道他小心翼翼在家人面前维系着温暖的形象,实际内心已然千疮百孔。
她想说的话就在嘴边,叮嘱、劝导、警示、关心……她一句也没说出来,化成一声闷闷的“嗯。”
“早点回来啊。”
重生固然可贵,
这一刻她却心生不甘。为什么不可以直接重生到那个时候,改变一切的最好的时候。
*
夏暑天气,但云川市这边才下过雨,带着凉意的微风卷过一小片梧桐树叶,打着旋儿缓缓落在门口。院外是红霞落日,余晖给空旷的街角镀上一层淡淡的金。
残辉染红,一下子晃着眼睛,是一种闷闷的干干的疼。
许一冉揉揉眼睛,拢了拢从表哥柜子里顺来的大号风衣。
她漫无边际地在街上走,陌生又熟悉的年纪,寥落又怀旧的街道,还有一桩桩一件件已知却又未知的事情,杂乱的思绪盘旋在她脑海里,等再回过神来她又走到了昨晚那家烧烤店前。
她想,是因为一个人太孤单,不想在家点外卖,所以出来。
她想,是因为记忆太久远,只记得昨天才吃过的这家店,所以到这里来。
但无论是哪种原因,她都还记得的是今天是七月十号。
七月十号,醉酒的任来在这家烧烤店和狐朋狗友胡吹海吹,引陈小凤的事情为谈资,被陈几默听见。
在大巴车上睁眼时,她曾为自己定下向陈几默定下隐瞒的计划,不让他听见任来说过什么,不让他知道陈小凤案件背后的凶手。
本就难上加难的复仇,不知道真相也许对谁都是一种幸运。表哥的诊所会继续好好开下去,他可以一直陪着自己;舅妈不会因为表哥的亡故精神崩溃早早去世;陈几默也许也会因为时间的累积而忘记伤痛,有了新的生活。
这也是他和她共同的约定——
“如果你回到的过去依然没能救下小凤,那就别让我知道真相。”
“你不想复仇了吗?”
“我不是复过仇了吗?”他反问她,“在你说的未来里,任来在工地上被砖头砸的头破血流,霍文武吞服大量安眠药仓促自尽,王章全更是被我亲手血刃。”
“我已经复仇了,”他坦然看向她,似在说服自己也似在说服他,“所以不知道真相,对谁都是一种幸事。”
他见过她知道真相时哭泣到不能自已的样子,看过霍文武妈妈在闻知儿子死讯时踉跄靠墙仓皇滑坐到地上的绝望,也亲眼目睹了霍文武决绝又悲泣的迟来的道歉。
她听见,他轻轻对自己说:“已经足够了。”
表情平静又迟缓,像老旧的机械钟摆卡住了指针,沙哑无力地嗡鸣出最后一声。
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许一冉木木地站在烧烤店外,站了许久,久到霞光已落,夜幕静起,独属于夜市的炊烟开始缭绕,来往的行人也变得多了起来。烧烤店的木凳桌椅上落了一座又一座,汉子们喝酒打诨,闹闹哄哄。
“嗡!”
“嗡!”
“曾经多少次跌倒在路上,曾经多少次折断过翅膀……”
熟悉的手机铃声将她唤醒,她飞快接通电话——
是表哥的来电。
“一冉,又跑哪里去了?”
熟悉的温和嗓音让她下意识抿唇:“出去吃饭了。”
“在哪里?我来接你。”
“不用了,我一会儿自己回去。”
“最迟十点,不然你哥我就要满大街贴海报找人了。”
电话中传来表哥无奈的轻笑:“要是让我们家一冉小可爱一个人大晚上在外面,我这个表哥就太不称职了。”
换做平时,许一冉肯定会进入和表哥的互怼模式,不客气吐槽他其实根本懒得动,是怕被舅妈知道后唠叨才要来接自己。不过这会,她只觉得凉风刮在脸上呼呼的疼,她强装出笑意,“哥,你那个朋友是谁啊?今天没见着,改天介绍我认识认识呗?”
电话那端静了静,她听见一声带着嘲意的嗤笑:“巧了,他也是这么说的。”
表哥不知道她早就认识王章全,只是道:“但我不同意。”
“为什么?”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她把手机贴在耳边,听见他不容置疑的声音:“我的妹妹,不是哪个阿猫阿狗就能惦记的。”
他早就知道王章全不是好人,即使因为利益被他半逼半诱做了坏事,可他从没让王章全出现过在她的世界里。在本该有的时间线里,直到他去世的很多年后,她才在意外时候知道了这么个人的存在。
一个人在街边孤单地站着,凉风卷过她乱七八糟的碎发。许一冉突然有点想哭:“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笑话!”
表哥语气随意中又透着正经:“这天下,哪有哥哥不对妹妹好的?”
霎那间她好像被一击重锤击中,许一冉忍了又忍,忍住哭腔却没忍住话,“是了,每一个妹妹都该被好好对待。”
她曾想方设法让陈几默避开,却又绞劲脑汁地编理由过来。那些无法说服自己的原因和理由让她感到迷茫,可这一刻,她终于找到了原因——
为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却依然存在在许多人心中的女孩,
陈小凤。
她也是妹妹,也该本该被人捧在掌心成长。
*
徐树是安起建筑公司的一名外包工人,他是外来务工人员,经常在各个施工队辗转,哪里有活就干哪里,即使没有五险一金,他也从不挑剔。媳妇和他两个人起早贪黑的干活,两双手堪堪能挣出一家三口蜗居在城里的花销,勉强够小儿子在城里读书。
这也是他能给予的最好的条件。
他最老实巴交不过,没有情商,不会说话,也不会讨好巴结领导,每天一睁眼就只会闷头工作。这样的人在鱼龙混杂的工地里也是受欺负最多的。
“小徐,你把这个活计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