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今雨是永安市中心医院的一名心理医生,她今天负责治疗的是一个亲眼目睹表哥自杀现场的高中生女孩。
女孩深夜在大雨中奔走,跑到诊所后发现已经服药自杀的亲人尸体。
她昏倒在现场,被好心人送来医院。
女孩的妈妈说,女孩坚持认为自己是从未来重生回来的。
这是一个很糟糕的认知——
她极力想要救下表哥,却最终目睹了他的死亡。
不成熟的青少年总会幻想自己拥有可以拯救世界的特殊能力,可当这样的幻想应对上现实中的悲剧,留下的也许是不可磨灭的心理创伤。
女孩的妈妈不放心,所以她请来了自己。
尤其是现在,女孩不愿意住院观察,她坚持要在清醒后的当天就办理好出院手续。
翟今雨向女孩妈妈点头致意,她已经整理好女孩资料,可以开始做一对一的沟通治疗。
治疗需要在一个静僻无人的环境下进行。
注意到女孩有些畏光,翟今雨将窗帘轻轻拉上。
“可以留一点吗?”许一冉眨了眨眼,“我不喜欢窗帘盖满整个窗户。”
这会让她想起8001号厚重的棕色窗帘。
这不是一个好的回忆。
“好的。”
翟今雨将窗帘掀开一个角,“这样可以吗?”
“可以。”
她搬了一个小板凳,坐在靠病床的位置,视线恰好与女孩平齐,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可以。”
这是一个很好说话的女孩,在心里她做出简单的评估。
“害怕吗?”
“不怕。”许一冉想了想,她摇头。
刚刚接触过死亡现场的人内心很难在短时间内平静下来,虽然女孩的反应比预料中的要淡定许多,翟今雨还是按预设的计划,先询问几个可以作为切入口的简单问题。
她准备慢慢加深对女孩了解后,再深入地和女孩进行交流。
她将问题细化,一一询问,女孩很配合回答,她的描述也尽可能详细。精神镇定、状态良好、表现的也非常乖巧懂事。
她问过几个问题后,女孩主动也问了她:
“医生……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翟今雨:“什么问题?”
许一冉:“一个本来要用安眠药自杀的人,出于什么原因会改变主意,要用农药自杀呢?”
翟今雨愣了一下:“……为什么问这样一个问题?”
许一冉低头:“我就是想问问,医生您知道原因吗?”
女孩回避了和她的对视,她低着头,似乎在思考,又像是在回忆,洁白的被单被她不自觉捏紧的双手揉出褶皱。
翟今雨察觉到她的紧张,她突然意识到,她之前的听话和配合,都是为了现在提出的这一个问题。她虽然低着头,但睫毛眨动的速度在渐渐变快,喉咙也无意识地上下滚动。
“医生,您知道原因吗?”她语气放轻,又小声地询问了一边。
她渴望着她的回答,迫切地想要知道原因。
翟今雨:“很抱歉,我不知道原因。”
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失望,像是秋霜打过的卷曲的叶边。
“但我或许可以给你一些参考。”
许一冉眼睛亮了亮,她抬起头看着翟今雨,等待她继续的回答。
“根据统计,每年自杀的人群中百分之七十左右的人,是出于心理原因选择自杀。”
“从心理学角度,选择不同方式自杀的人,往往内心会有不同的情绪。外界刺激导致他们的情绪超出心理能力承受的阈值,而溢出的情绪会推动着他们做出不同的自杀反应。”
“比如服用安眠药自杀——安眠药获取难度低、服用后自杀也没有什么疼痛感,这是一个相对轻松的自杀方式。但真实的自杀人群中很少人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终结性命,因为这是一个软弱无力的表现。他们更倾向于宣泄自我的表达方式,而服用安眠药,我更倾向于这是一种逃避心理。”
“它表达着无力承担,也不愿意承担。”
“无力承担,也不愿意承担……”
许一冉重复着这几个字,她表情很难看,这是一种介于费解和沉重之间的表情。
她隐约意识到表哥身上似乎发生过糟糕的事情,他做出过让他后悔的选择。但感情上,她不愿意相信从小陪她到大的表哥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表哥一直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虽然他舍友们总是会用功利这个词语来形容表哥,但许一冉知道,从小到大,每次班级募捐活动里,表哥总是捐钱最多的那一个。
邻省地震时,许一冉纠结犹豫地从零花钱里凑了一百块,等她将钱交到老师那里,才知道表哥一次性拿出了五百块钱,这几乎是他能拿出的全部。
而许一冉自己,那一百块钱只是她攒下的零花钱中的三分之一不到。
当时她羞愧极了,即使长大,也将这件事一直牢牢记在心里。
成长,也许会磨平有志之人的棱角;也许会给自信之人以重锤;也许会打折坚持之人的脊梁骨,但许一冉坚信,每个人最初的底色并不会因时间和磨难而发生改变。
她不该在事情没有定数之前,就将一切往最糟糕的地方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