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主,果真要变天啦。”汤阿婆紧紧盯着泡在陈年酒桶里的小姑娘,倏地她伸出手将一只漂浮在酒面上的黑蚜挑了出来,就着她黄黑的长指甲在烛火上烤,升起的一股黑烟带着难闻的臭味。
汤阿婆转过身,朝着站在胖掌柜身旁的她微微低了低头,她老了,腰僵硬得不听使唤了,只能用低头了行礼了,“姑娘来自何处啊?怎知我老婆子的陈年酒可以克这黑蚜?”
胖掌柜支起手臂,笑着道:“看来你真是老了,起先不就告诉你了,这是舍妹,生长在蓬莱,前些时日我才将她接回。”
汤阿婆回着笑,那笑声有些怪异,“阁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语罢,她转身走回大酒缸处,“你们母女二人,泡到天明便离去吧,莫要在敦煌城待了。无人能救,自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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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天快亮了,她一步三回头看向身后那对母女。
女子自她起身离开酒肆那一刻起,便朝着她的方向跪了下去,不住地磕头。她数不清这是那个母亲今夜对她磕的第几百个头了,只觉得心里沉重。
“同光教的吧?用陈年酒压制黑蚜尸蛊。”胖掌柜眼神飘忽,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这东西原先出自漠疆,众人都以为漠疆没了,这种邪乎玩意儿也就不复存在了。”
“多少年了啊......知道它的人都快死绝了......”
她没有听胖掌柜的自言自语,反正他也没打算和她细说。
她脑海里还是反复停留在那母亲拼尽全力救女的一幕幕,她以为,这些事兴许过段时间就会忘了吧,可是却没想到多年后,那个母亲用枯瘦如柴的手臂环抱住小女孩,低声轻哄的一幕依旧,清晰生动,仿佛就在昨夜。
回到浮生阁,她也难得没有去吃小六准备的早膳,而是径直回到了三楼房间。
门窗一响,桌上仅点着的一豆烛光闪了闪,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往床角挤去。对于同光,她还是不能很好的适应,心里有着一股挥不去的惧意,即便胖掌柜说过同光没死,她仍旧认为那是他的自我安慰。
同光坐在桌前,难得的安静,默默地看着一进屋便钻到被子里缩着的姑娘,看到她因为他的出现往里挤的动作时,他好看的眉毛顿时高挑起。
这是在怕他?很好,既然会害怕,那就会听话,听话的人是他最喜欢的了。同光扭动着脖子如是想。
“躲着干嘛?我还等着你解契呢,暂时不会杀你。”
她瘪瘪嘴。
同光把玩着自己泛着青紫的指甲盖,眉眼疏离,好长一段时间后,终是败下阵来。
“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会有那样的母亲的,你又何必因为她人而感伤,庸人自扰。”顿了顿,他似是想起什么,“人心似海,多得是不值得同情的母亲。”
终于,那团被子动了动,发出翁翁的声音:“同光,母亲都会护着孩子的,对吗?”
闻言,同光笑出声,声音凉薄得像是听到了天下最大的笑话,“果真笨。”
“至少,我见过了。”那个母亲用自己的命在换女儿的命。
如果她的母亲知道她此刻的飘零无助,是不是也会心疼?若母亲见过她身上消不掉的伤痕,是不是也会抱着她轻声低哄?
她想不起母亲的样子,所以她可以随便地去想象。想着想着就觉得美好且温暖,神色也不自觉地柔和了起来,可想多了却又显得自己更可怜了。
同光感受到她心情的转变,心想:罢了,兴许她是一个幸运的人,会有一个好母亲呢。
“喂,臭丫头。我知道你的秘密了。”他坏笑的样子蕴含了一盘棋。
闻言,她倏地坐起呆愣地看向他,头发乱乱地翘起几撮,白瓷般的脸蛋也因被子捂闷而变得通红,这么一看,倒是十分娇憨。
见状,他挑眉,故作高深,“你啊,嘴上说着要解了契约,还彼自由身,实则......根本舍不得离开我吧。”
“你!”小姑娘涨红了脸,“胡说八道!”
同光凤眼狭长,眼角微微挑起,缓慢转动眼珠,一颦一笑潋滟魅惑,他笑得更深了,“丫头”他第一次不带什么形容的喊她,声音低沉,听得她手脚酥麻,“独身一人多好啊,何必想着找回亲人呢?他们......可不见得想找你。”
“我......没有。”
“还没有呢,只差把想见母亲几个字写在脸上了。嗐,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要装得这么不在意呢?”
因为,如你所言,我不知道他们期不期待我,大概是不期待的吧,不然怎会放任我受这么多的伤,放任我如此漂泊?
她低着头听同光说话,再次抬起时又恢复成以往那个神色淡然的姑娘了。
同光长叹一口气,人啊,都喜欢自欺欺人,不然过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