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日升,复又是暮色黄昏。
自凝波渡返回的妖族诸人,早先已悉数抵达芳海,按理说此行成果不凡,正当举杯欢饮,然而此时的王庭却是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中。
不用说,这与那至今不见人影的殿下脱不开关系。
西琼前脚安顿了随行的三部使者,后脚就紧着收拾出使归来的事宜,腾不出半点余暇。最可气的是,在他忙得头晕眼花时,旁边还跟着一个奉兰,不停地问着“真的假的?还有这事?”
要不是他一根手指都懒得多动,真想过去给他一头槌,两个人一起撞晕了事。
正火冒三丈时,西琼余光一瞥,见到昭云主将从门外溜溜达达地走了过来。
安子午手里还提着一盒花饼,看着是来找西琼聊天的。回途中碍于旁人不好多说,可是把他给憋得够难受。
但他刚迈进门,立即就停住了,只因奉兰那雪白长发的背影实在十分好认。
西琼眼看对方要溜走,马上抛过去一个刀子般的眼神。安子午无奈,只好走近来,清了清嗓子:“奉兰大祭?我正有一事请教……”
奉兰对这年轻的昭云主将毫无戒心,轻轻松松就被哄走了。西琼总算解脱,奋力整理完手头的东西,交给两名文书带走,长长呼了一口气,栽倒在桌案上。
不多时,耳边又有脚步声响,他有气无力道:“又是什么事……”
对方答道:“是我。”
西琼瞬间弹了起来,正看到长明走到面前。
他盯着自家殿下看了片刻,目光不由得往门口扫去,暂时没看到什么人影,方才松了口气。长明一挑眉,明知故问道:“怎么?”
西琼小声道:“殿下,剑仙没同你一起回来吗?”
长明:“你也想和他比试两招?”
西琼:“……”
他相信自己的表情一定极为精彩,因为他看到殿下微微笑了一下。隔了片刻,他才意识到这是在说笑。
虽然殿下平日里并非全然不苟言笑,但这还是叫他意识到,对方的心情真是相当之好。
就是这笑话不太好笑,还让他后背凉飕飕的……西琼纠结了一会,还是问道:“那他……知道阿花也在王庭吗?”
长明:“……”
西琼震惊地发现,自家殿下居然露出了一副“我刚想起这回事”的神色。更离谱的是,下一刻对方摆了摆手道:“此事无妨。”
到底哪里无妨啊?怎么想都不太妙吧!
西琼已经开始想念奉兰了。要是他还在这里,大概就会用唠叨让殿下不耐烦,最后大家一起被扫地出门,这样他就不用在这里尴尬了……
他胡思乱想之际,却见门前又走近一道身影。长明转过身,说道:“不是说去看树么?”
“看完了。”对方回道,朝屋内看过来,“这位想必就是……西琼大祭了。”
西琼化形后很长一段日子,直到遇见如命运般改写了他一生的殿下之前,都待在族人隐居的小村里。
就算他们是本领不大的妖族,小心翼翼地躲在凡人的地界,也还是能听到不少仙门与妖族的消息。别人当个乐子听过就算,他却什么都记在心里。
或许他生来就与那些随遇而安的同族不一样,他脑海中仿佛有一架织机,总是一刻不停地转着,把他看来的、听来的诸事理得清清楚楚。
在那些传闻里,剑仙谢玄华是个绕不开的名字。虽是仙门中人,他行事却有侠义之风,并不是那种一味自诩正道的死脑筋。纵是有意挑衅的妖族,若去找他比试,他也端正以对;而遇上伤天害理的邪魔歪道,从未听说他避而不战,每每都是迎面对敌,不留后患。
这中间有过多少凶险,旁人再怎么也无法体会。只是这副胸襟,却不能不让人心生钦佩。
西琼很有自知之明,一来他肯定不会去吃饱了撑的去找人家麻烦,二来他也不打算去做什么要被讨伐的恶事,谢玄华厉害归厉害,应该也和他扯不上半点关系。看到族人的弟弟妹妹念叨剑仙时,他还会腹诽对方太过幼稚。
但……世事无常,后来他也偷偷买过几本玄华箴言收藏。随殿下来到王庭后,他逐渐察觉殿下与剑仙的交情绝非泛泛,多年以来,执念竟似不曾稍减。
只是,斯人已逝,再多念想也是空寄。他倒没有想劝的意思,因为这般事,这般人,的确是难以忘怀。
……总而言之,他发如上感慨的时候,绝对没想过有一天剑仙会死而复生,会在众人之前坦然自诉情衷,还会……来到他眼前,甚至能叫出他的名字。
西琼貌似镇定地起身相迎,只是不确定自己绕过桌案时有没有同手同脚。
比起在凝波渡初见时的惊愕,现下又是不同。对方实打实地就是站在他不远处,并非画像,也不是幻影。
他以为见过一次总该平静些,但这一刻,他好像又变回了家乡小村里游手好闲的年轻妖族。那从只言片语、半真半假的传闻之中拼凑出来的轮廓,如今就在他面前。
或许是王庭的春风分外柔融,相比月色下清绝的孤影,此刻对方的神情简直称得上温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