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后落座,刘长嫣才想起小可足浑氏是哪个。她未在意,端庄浅笑着听可足浑皇后说话,不时接几句。
无人注意时,她理了理膝下间色裙摆。玉色暖白间以竹青盎然,清新配色频频惹人偷顾。想起慕容恪一身爽朗清举,入宫时人人皆赞他二人天作之合,刘长嫣眸间不自觉凝了一抹春光,可足浑皇后唤了她两声,刘长嫣才怔愣抬头,她掩去心绪,轻巧揭过:“瞧我,饮了两杯,脑子便转不动了,皇后娘娘莫怪。”
可足浑皇后自不会计较,今日是她的主场,何尝不是刘长嫣的?慕容恪大败冉闵,待彻底平定残余势力,不日即将封功,如此得意之时,刘长嫣却分外低调,饶是今日大宴宗室,也未浓妆艳抹大摆排场。她虽较可足浑氏少了一份冶艳,容貌也是色压倾城,倘有争奇斗艳之心,可足浑皇后未必有几分风头。可她只是安静恬淡而至,衣衫华美而无过分铺陈,含蓄雅致而不失身份,静静坐在那里,不显山水,不争锋,如兰如竹,观之可亲。
可足浑皇后很难不生几分好感,尤其对比艳光四射的段玉容,刘长嫣这个妯娌简直一千一万个顺眼。与刘长嫣说着话,再不经意望了一眼自家妹妹,可足浑皇后一叹,终是欠缺。
慕容恪在宗室子弟席间,并不知爱妻风采将自己不认识的爱慕者一颗芳心碾成了齑粉,他正与慕容儁和叔伯兄弟子侄们饮酒助兴,席间慕容儁对此次征战有功的叔伯兄弟子侄一阵酬谢,慕容恪当是首功,众人皆对其称赞不已,慕容恪一如往日谦恭,但心情也是极佳,他日常并不饮酒,今日圣情难却,亦多喝了几盏。
慕容令陪坐在他四伯身侧,见慕容恪酒盏空了,适时地便给他斟上,慕容恪瞅这小子一眼,怕不是想给他灌醉。
宗室子弟有地位者皆带了长子陪侍入殿,慕容楷算是不大不小,既没有小到要和刘长嫣去女眷席,也没有大到能给慕容恪侍酒,并且一入殿就爬到慕容霸膝上不肯下来。没办法,谁教他五叔第一次见面就用一柄小型精巧的三叉戟获得了慕容楷眼缘呢?自那他见了慕容霸就相当热切,一声声“五叔”比对慕容恪还要亲热。慕容霸听得极开心,抱着慕容楷一道坐了,还打发慕容令去给他四伯陪席。
说来血脉感应也是稀奇,慕容令明明是慕容霸的儿子,自小却安静内敛,沉稳少言,人皆言不似慕容霸少时,行事却有四伯慕容恪之风。所有的叔伯中,慕容令也最与四伯说得来。而今慕容恪有了儿子,小慕容楷最喜欢的人却是慕容霸,每每见面总要慕容霸抱,二人彼此逗乐,俨然为忘年知音,为此慕容霸戏言:“上天可是还了我个儿子。”
众人听了也是一乐,慕容尘笑得尤其大声。慕容评揉揉耳膜,自斟一盏酒,菜不管布,酒不管倒,只想让慕容尘滚。
慕容楷见大家笑,看看他五叔,也跟着呵呵直乐。
座上慕容儁腹诽:往日里他也没少抱这臭小子,可见是个小没良心的!
此兄吃醋之能已臻化极,少时嫌父亲偏心,中年惧兄弟偏衬,现下连侄子也要争。
酸了一阵,慕容儁想起一件正事,在他开口前,慕容恪提议为贺陛下登基之喜,自己与诸位叔伯兄弟皆有贺礼献上,请吾皇笑纳。
慕容儁没想到还有礼可收,顿时安坐榻上。
慕容军、慕容评等老一辈叔王先行敬上贺礼,然后便是诸兄弟,按照长幼,先是慕容交,待到慕容恪时,他上前双手奉上一只掌大的檀木盒。
太子晔上前接过四叔手中礼品,只觉轻轻的,大致是个卷轴。众人眼睛也皆在那檀木盒上,心觉以慕容恪灵思,贺礼必然别致,观那小小一盒,虽不若慕容交与诸位叔伯厚重,恐也价值不菲,众人纷纷猜测定是行军布放要策或藏宝图一类。
慕容儁也是这么想的,他不忘调侃慕容恪:“四弟这是又有巧思了!”
慕容恪躬身,“此物正对皇兄心中之事。”
慕容儁得意一笑,心说:“这次你可猜错了!”
他打开檀木盒,望见其中之物定住了眉头。众人皆张首望去,只见慕容儁从中取出了一枚骨笄。
骨笄做工流畅,打磨光滑,尖头锋锐,但是,那也只是一枚骨笄!
用来贺称帝之喜,未免浅薄。
不知是谁长长泄了口气。
慕容儁却未动,他拿着那骨笄看了又看,起先不懂慕容恪之意,再想起他方才那话时,很快明白了过来,他问:“这是十六妹妹之物吧?”
与猗猗同母的十三王子慕容纳和十六王子慕容宝皆吃惊抬头,不安地望向了四兄。
慕容儁此话一出,很多人慢慢反应过来,在场之人多是知道慕容儁欲通婚符秦以安西境的,选中的和亲人选便是十六公主。
慕容氏子弟多自小研习书赋,熟读经史,自是明白此笄何意。
古春秋时期,赵简子欲灭代国,嫁长女于代王。赵简子死后,赵襄子上位,约姊夫代王边境盟会,代王如约而至,赵襄子却秘令甲士乔装成庖厨,将代王及亲随尽数击杀。事后,赵襄子麾下铁骑以雷霆之势攻灭代国,并迎其姊还赵。代王死后,代王夫人哀不自胜,途经鸡鸣山时,磨笄自刺而死,后人感其忠义,称为“磨笄夫人”。
据史载,磨笄夫人临死曾言:“以弟慢夫,非人也,以夫怨弟,非义也。吾不敢怨,然亦不归。”
在座诸人,多娶部落贵女,多有姊妹外嫁,皆自平定鲜卑各部纷争的战火中封功,哪个不是史书中的丈夫,又有哪个不是史书中的兄弟呢?可是他们日日得见发妻,姊妹又何在呢?很多人皆是沉默了。
慕容儁捻着那枚骨笄,神色不明,“她是威胁朕?倘有一日......她便要做磨笄夫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