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叫陆遥，呼叫陆遥！听到请回答！”王亦刚一边驾驶飞船，一边坚持不懈地对着通讯器道，“呼叫陆遥！听到请回答！”

安德烈颓然地向后仰倒，整个人飘了起来，转了一个圈：“没用的。她已经超出我们的联系范围了，我们找不到她了。”

阿列克谢愤怒地道：“不许你这么说！她就在前面！遥说了，她所在的舱室仍然是完整的，只要确定了目标，我们很快就能……”

就在这时，控制台上的通讯指示灯突然亮起，安德烈打断了他，对王亦刚道：“地球又来询问状况了，我们该怎么说？”

王亦刚沉默了片刻，道：“如实汇报。”他顿了顿，又道，“虽然分辨不出来哪个是核心1号舱，但根据我刚才的观察，空间站的残余中有三个部分较大，可能含有完整的舱室。它们的方位分别是赤纬正39度、赤经7小时，赤纬负18度、赤经12小时，以及赤纬正23度，赤经9小时。其中第一个体积最大，第三个最小。”

阿列克谢顿时露出喜色，道：“既然只有三个，那我们每个都追上去看看不就好了！”

王亦刚摇了摇头：“不行。”

阿列克谢道：“为什么不行？”

王亦刚道：“因为……为了填补备用飞船捕捉小行星时耗费的燃料，我们的燃料已经不足了。”他停顿了片刻，又苦涩地道，“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就算没有接到陆遥……我们也得即刻踏上回程了。”

舱室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中继卫星！”阿列克谢突然道，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中继卫星的通讯功能要比我们的飞船强大的多！联系不到我们，陆遥或许会尝试联系地球！”

安德烈道：“算了吧！她连我们都联系不上，又怎么可能联系得上地球？要我说，我们就干脆奔着那个最大的去就好了。”

阿列克谢反驳道：“你不去问问，又怎么知道没有？”

安德烈嘲讽地道：“等着地球回复的时间，一来一回，她不是飞得更远了？”

阿列克谢气结道：“你！”而后不再理会他，对王亦刚道，“亦刚？你觉得怎么样？”

王亦刚沉吟片刻，道：“你说的有道理。且不说陆遥能不能联系上地球，把这三个残存部分的方位、大小和形状发给地控中心，地控中心的专家们或许可以对它们进行分析，判断陆遥最有可能在哪个部分里。”

他又道：“离我们追上去还有一段距离，暂时还不需要做出最终决定。阿列克谢，你去把具体情况通报给地控中心。等待他们的回复。如果他们也无法分析出来陆遥在哪里……我们再自行做出决定。”

“咦？阿遥，你怎么不说话？你是已经完成任务回来了吗？你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小百合的声音快活极了，仿佛是这黑沉而寂静的宇宙中唯一一抹明亮的色彩。

或许她其实不该说的。

说出真相，除了让小百合担心难过，没有一点益处。

可陆遥心中蓦然生出一点委屈——直到这一刻听到小百合的声音，她才忽然真正意识到，她可能真的要死了。

死在这深深的宇宙里，无人知晓，无人陪伴，直到死后，她的躯体也无法回归故土，将在无尽的太空中永远漂流。

于是，实话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她说道：“不，小百合，我的任务进行得不顺利。在我们执行任务的时候，小行星雨突然降临了，撞碎了空间站。我的同伴在飞船上，我和他们失散了。我刚刚的话是在向他们通报我的位置，可是怎么也联系不上他们。”她顿了顿，又道，“或许……我就要死了。抱歉，我之前一直骗了你。其实我不在月亮上，我在火星上。”

小百合在那边显然也呆住了。

过了良久，她才语无伦次地道：“那、那我是不是要把收音机关掉，好让你赶快联系你的同伴？你等一下，我、我这就把收音机关掉！”

“不，等等，等一下！”陆遥的心抽紧了，道，“别关！再陪我聊聊天吧，小百合。其实他们早就超出我的联系范围了，我怎么呼叫也联系不上他们的。你再陪陪我吧！我不想一个人。”

小百合道：“可是，可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你的同伴，他们一定会去救你吧？”

陆遥道：“我不知道。在我告诉他们我的坐标之前，通话就中断了。”她苦笑道，“可能我的运气真的不太好吧。”话说出口，她又有些后悔，补充道，“但也说不准。或许……他们已经听见了，只是没来得及回复。说不定过一会儿就找过来了！”

小百合没有说话。

陆遥接着道：“别说我的事了。你怎么样？你那边……是不是已经到三一年了？”

小百合吸了吸鼻子，道：“是。”

若是没有小行星雨，她顺利地回到了空间站，陆遥或许一个字都不会对小百合提起。

可到了此刻，飘荡在宇宙之中，陆遥忽然觉得她以前的那些顾忌，都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她对小百合道：“小百合，你听着，战争要开始了，而且要持续很多年！如果有机会，你就到深山里躲起来吧！去西北、西南！或者……”她迟疑片刻，“你不是认识很多人吗！在战争开始前，他们中的很多人应该都会离开。去找一个可靠的人，让他带你走，带你一起出国去！欧洲也会打仗，最好去美国！你那么聪明，就算出了国也一定能生活得很好的，不要害怕！你听到了吗？”

耳机中传来异响，陆遥茫然地分辨了片刻，才意识到那是小百合在哭。

她把声音放软下来：“别哭，小百合。不要为我伤心。我已经体验过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没体验过的经历，看见过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没见过的景色。我做的一直都是我喜欢的事，遇到的都是我喜欢的人。就算现在就死了，我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她本意只是想安慰小百合，但话说出了口，陆遥才发觉，她说的都是真心的。

她不自觉地再次从观测窗向外望去。

确实，火星越来越遥远，宇宙是那么的黑暗，死亡近在咫尺。可是，在那黑暗中不断闪烁的群星，又是多么的美丽？

陆遥低低地道：“小百合，别为我哭泣。我希望你想起我来的时候，想到的都是开心的事。我真的很高兴认识你。”

小百合道：“阿遥，我也是！我也真的很高兴认识——”

通话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