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飞!”敖铁心大愕,快步走向自己突然惊骇万状抱头哀嚎的弟子,手还未来得及碰到孔飞的肩膀,就被他惊恐地挥开,敖铁心听见孔飞口中不停地道:“愿赌服输……求求你饶了我……我后悔了……放我出去……一个月……一个月怎么还没到……救救我,谁来救救我……杀了我吧,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敖铁心僵住,眉头猝然攒紧了。
“女魔头的金钟罩失灵了!愣着干什么?!机不可失,还不速速动手,取她狗命!!!”
不知是谁家的弟子,陡然高喊起来,他这一嚷,人群瞬间炸开了锅,谷神庄和鸿鹄荡都是剑修,飞剑密集如狂暴的雨点,以轰天裂地之势逼向漩涡的中心……
这些仙门子弟彻底丧失了理智,一心只想要女魔头死,甚至罔顾一旁温晏秋的性命——他注定免不了受乱剑之戕,和魔头一起,碎骨粉身,死无全尸。
铮然一声巨响,强光四溢,无人看得清,在那惊心动魄的万道金光之中究竟在发生些什么,浑厚雄壮的钟鸣声似从九天而下,他们置身其中,渺小如尘芥。
直到光芒如潮水般退去,那对岿然不动的身影,还有将二人笼罩的,巍峨高耸如蜃楼的庞大金钟,才终于映入乔烨的瞳孔深处。
几乎瞬间,他意识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魔头的金钟罩根本没有失灵,或者说,它只对一个人失灵,甚至还会毫不犹豫地保护这个人,就像保护它的主人一样。
乔烨眯起眸子,借温晏秋之手彻底斩除魔头的盘算涌上心头,如此看来,此番十月散人越狱,简直就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这边厢他算盘珠子拨得哗啦响,那边厢温晏秋不知什么时候把两颗圆溜溜的明珠捧在了掌心里,他的目光穿过人群,不偏不倚地,与乔烨视线相触。
刹那间,乔烨鬼使神差地想起,自己那一生清正的祖师爷曾不经意提及的一桩旧事:
那时,祖师爷初初创立谷神庄,他收了一个半大的孩子为徒,那孩子是个天才,祖师爷颇为爱惜,成日带在身边开小灶,可谓视如己出。可突然有一天,师门中流传出奇怪的传言,说他这个小徒弟是个怪胎邪种,不死不灭。
祖师爷起初并不挂心,直到他的一个弟子站出来作证:也正是这个弟子,偶然间把那野孩子捡回了师门,是以才有了这一段师徒缘份。那个弟子言之凿凿,说他亲眼看见那孩子生剖心肝而不死,又说祖师爷精通卦术,大可以卜上一卦以辩真假。
卦象应验了众人的说辞,他的爱徒是个违逆天道的孽种,本不该出现在世间,若不斩草除根,终将堕魔灭世,铸成大祸。
祖师爷没有妇人之仁,他当机立断,打算替天行道,永绝后患。
然而,他知道,孽种金身不灭,寻常法子是无法将其诛戮的。
于是,在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日上中天之时,他将随身佩着的蝉冰剑递与孽种,转过身去,背对着他道:“你我师徒一场,为师于心不忍……你且自行了断吧。”
夜台秘传有载,自裁而死的亡者,是无法渡过黑水河的,他们将彻底被困在黑水河底,永世不得超生。
孽种当场拔剑自刎而死,死前只最后唤了他一声“师父”,再无别话。
祖师爷特地请了凤麟洲的掌门阮崇前来,一把三昧真火将那孩子的尸身彻底焚毁,连灰都没剩下。
每每想起此事,祖师爷总说一句话:那孩子的眼睛,太干净了,轻轻巧巧便能蛊惑人心……可怕得很!
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撅住了他,乔烨头皮发紧。
“人是我的,想抢可以。”温晏秋作势捏了捏手里的珍珠,“那就怨不得我把谷神庄和金鳞帮夷为平地。”
……
乔烨自从来到聚窟谷,便一直在吃瘪,此刻内心已经无限趋于平静,他怎会不晓得,归海青摆明了不是诚心要帮他,不过在他面前做做样子罢了。
温晏秋手里的那些珠子,看着平平无奇,但随便一颗,都是穷凶极暴的绝世杀器,此等神秘精奥的违禁法器,要锻冶成功,绝非一蹴可就,归海青说她毫不知情,乔烨信她个鬼,当初她破格收徒,或许正是看中了这小子是个不可多得的器修也没准……打一开始,归海青便别有居心。
倒是这个温晏秋,行事随性不按常理,是头烈马,看上去归海青也并不能够完全降服他,而他的缰绳……
乔烨定定看向楼小禾。
楼小禾打了个嗝,对上他的目光:“?”
此刻桌上终于陷入了安静,她的嘴也好不容易得了闲,再度张嘴欲言,就听见——
“你再看他一眼,我就把他的眼珠子挖下来给敖帮主炖汤喝。”温晏秋冷不丁出声道。
敖铁心眼睛瞪大似铜铃:“我喝?凭什么???”
乔烨:“……”改天必须找个机会暴打这死憨货一顿。
温晏秋竟然认真考虑了一瞬,然后偏头问楼小禾:“你是一点荤腥都沾不得么?”
楼小禾小鸡啄米般点头。
柳含烟适时开口:“散人体虚气滞,茹素为佳。”
“她不喝。”温晏秋回应敖铁心。
“……”敖铁心不得不承认,此子的存在,简直把乔烨这只臭狐狸都衬得跟个老实疙瘩似的。
大家终于又静了下来,楼小禾见缝插针准备发言,凳子摩擦地面发出嘎吱声响。
“好了,所以我,柳护法,敖帮主,还有温晏秋和散人……拢共五号人,这就出发吧~”叶初服率先起身道。
柳含烟看一眼漏钟,也跟着起身:“酉时将近,马上要落潮了。”
他们之所以没有即刻动身,而是围坐下来开这个幺蛾子会,是因为要等,等到酉时,吞星海落潮时分,魔窟才会像礁石般,浮现于世。
“等等——”楼小禾终于找到机会开口,“还差一个人。”
询问的目光齐刷刷看过来,“谁?”
“封十八姨。”楼小禾道。
“什么姨?”敖铁心一头雾水,“谁的姨?”
叶初服噗嗤笑道:“呆子~”
楼小禾抬眼望向窗外的一角碧空,道:“风伯名姨,名唤封十八姨,天涯海角,无远弗届,是这世间最自在,最逍遥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