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烨和敖铁心甚至被呛得咳嗽起来,而他们中间那人,简直反应神敏,竟在一息之间暗自捻了个诀,飞灰避开了他的方向,纷纷往两旁集中而去……
他二人好不容易睁开眼,气势汹汹瞪向搞小动作的温晏秋,却双双僵住。
温晏秋坐得稳如泰山,一手扶着女魔头的肩,一手端着那方春槅,面上神情无比悠闲。
“……”
敖铁心感觉自己快要气炸了,他恶狠狠的目光越过温晏秋,落在乔烨身上,眼里全是脏话:就你,非得拿腔作势跑来聚窟谷开会,我还不知道你的德性,不就是觉得人归海谷主帮着我瞒你,拂了你的面子,想要给她点不痛快……现在好了,这聚窟谷软柿子没有,颠公颠婆扎作堆,大家都没脸,亏你还好意思掀桌,要掀也是我掀!
乔烨也瞪他:别忘了谁才是罪魁祸首,你个二缺什么也不懂,还有脸在这冲我撒气,简直不可理喻!
眼看着方才还口口声声同休等戚和衷共济的仙门领袖当场就要忍无可忍四分五裂,气氛极其不妙,始终沉默不言的柳含烟终于开口道:“够了。”
乔烨终于彻底收起他那笑面狐狸的面具,沉沉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盯住归海青,冷声道:“归海谷主,你还要瞒我们吗?”
自从来到聚窟谷,一切都反常又荒诞,除了愤怒,乔烨心下更多的是怀疑,尤其归海青对十月散人的态度,诡异得很,一定有什么事情,是他们不知道的,但归海青会攒这个局,就说明她并不打算瞒到底,因为这件事无法让他们置身事外。
一个两个的,倒真是前赴后继地让乔烨刮目相看,这归海青,绝不像她表现出来这般人淡如菊,至于她的那个徒弟温晏秋,更绝非外界所传的那个终日浪迹四海,赏石吟风的闲云野鹤。
归海青抬眸迎向乔烨的目光,她知道,这人平日里总是一副笑面狐狸的模样,其实心气傲得很,谁也看不上,尤其她们聚窟谷,他更是从没有正眼瞧过,此刻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倒有那么几分抬举的意思。
“我请诸位过来,本也没打算有所隐瞒,只不过兹事体大,想让大家伙心平气和坐下来,群策群力好好商量,没想到乔庄主这般没耐心,话没讲几句就当众掀桌子。”归海青语声娓娓,似乎很无奈。
敖铁心听不下去,愤然起身,咆哮道:“这桌子就算老乔不掀,本帮主也早就想掀了!!!别的都不说,就说这天杀的女魔头,她算什么东西,也配上桌?!!”
归海青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温晏秋的声音缓缓传来:
“羊肉水晶饺,尝尝,馅是豆婆婆用羊皮作锅煮出来的鲜羊肉,嫩得很,汁水也足。”
他也不知哪里搞来的筷子,在众目睽睽下,坦然夹起一只饺子,径直喂到女魔头嘴边。
“……”乔烨和敖铁心还是太有涵养了,忍到现在都只是骂人,并没有杀人。
归海青此刻已然心如死水,思绪飘忽地回到了往昔,那一天,叶初服怀里揣了只毛茸茸的小狗回来,捡到宝似的,兴冲冲地朝她道,“说是拔犀馆都买不到的顶级灵根,温顺亲人,机灵讨喜,不挑食,好养活~”
而楼小禾则不由想起,她曾经对谢必安说过,只要狗男人想,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她不能为他做的。
彼时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张嘴吃个饺子,竟会艰难如斯。
她硬着头皮,顶着数道足以杀人的目光,到底还是张嘴了,羊肉的香味直击天灵盖,她顿时五内翻涌——
“呕——”
楼小禾干呕一声,连忙抬手死死捂住嘴和鼻子,声音闷在手掌下,强忍着反胃含糊道:“抱歉,我……不喜欢吃肉。”
那只饺子僵在半空中,温晏秋的眼神倏然暗下来,看着楼小禾的目光变幻莫测。
“是吗?”他问,口吻很严肃,仿佛正在求证一个对他而言至关紧要的问题。
那只饺子始终凑在楼小禾跟前不曾拿开,楼小禾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用行动做出了有力的回答。
“哕——”
她大吐特吐,看光景,怎么也不像是饿了一百年的人。
为了不弄脏温晏秋,楼小禾拼了命将上半身探出去,结果就是旁边的敖铁心遭了殃。
“……”
堂堂金鳞帮帮主,怎能受得了此等奇耻大辱?
他杀心暴起,眼看就要发起狂来,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宛如巨石,在他的脑海里掀起滔天骇浪——
“岳芷出事了。”柳含烟冷静开口,不仔细听,几乎察觉不了她语气中那细微的颤抖。
敖铁心浑身一震,扭头看她,嘴张了张,神情恍惚,仿佛没听清柳含烟的话,哑声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柳含烟却不再看他,径直起身走向楼小禾,她不顾那满地的污秽,重重跪倒在楼小禾的跟前,声音终于再维持不住冷静,“金鳞帮副帮主岳芷,一壶天右护法沈涣,在追缉凌霄宫孽党途中遭遇不测,双双入魔,危在旦夕……我知此举冒昧,也不奢望散人捐弃前嫌,只是恳请阁下鼎助,无论最终能否成功解救二人性命,我柳含烟定当肝脑涂地,效犬马之——”
她的声音蓦地顿住,楼小禾正俯下身子,伸手把她往起拽,刚吐了一通,本该虚弱脱力才是,她却劲儿大得很,一边铆足了劲拽她,一边道:“地上多脏啊,你快先起来,多大点事,不至于,我都应了你便是,赶紧的,起来再说……”
楼小禾话说得轻巧,心头却大恸:看来,沈涣这些年守口如瓶,始终不曾将她的身份透露半分,要不然,柳含烟绝不会像这样跪在她跟前,字字泣血。
“捐弃前嫌”……她们之间,何来前嫌?明明只有一起喝酒,醉了大可以当着彼此的面随便发酒疯的,比真金还真的过硬交情。
她这边还没把人拽起来呢,旁边扑通又跪下一个,敖铁心双目猩红,颤抖着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不住地磕头,一声又一声,震耳欲聋。
归海青等三人实在不忍,默默别过头去不再看这边。
柳含烟倒是终于站起身了,但敖铁心仿佛在跟自己较劲般,不停地拼命磕头。
楼小禾一个头有两个那么大,偏偏连地都下不了,只能口中不停地说:“别,别……你别这样——”
敖铁心认死理,他想到自己方才辱骂十月散人的字字句句,只觉得心如刀绞:这是个女魔头,不是庙里的女菩萨,他这样羞辱于她,她又凭什么要救他的副帮主?没关系,他可以像这样一直磕响头,磕到天亮也没问题,颜面扫地又如何,丢人现眼又如何,这些都比不上岳芷的命,只要女魔头能解心头之气,只要她能救岳芷,他敖铁心什么都能做……
这边厢敖铁心疾风暴雨一通磕,那边厢归海青和乔烨见温晏秋突然从衣襟里掏出两颗大珍珠,慢条斯理地搁在手心里,像盘核桃似的悠哉把玩起来,二人立时惊出满头冷汗,忙不迭上前把敖铁心三下五除二制住然后一把提溜起来,“够了,老敖,你清醒一点。”
三位大佬站成一排,死死盯着对面男人手心里滚动着的两颗珍珠,神情俱是说不出的肃穆,还有某种牙痒痒的,疑似不甘和忿恨的情绪。
楼小禾的目光也被吸引过去,低头一看,就瞧见温晏秋气定神闲,宽大的手掌里正慢悠悠盘着两颗珍珠,每个都有鸽子蛋那么大,莹润光滑,煞是好看。
“喜欢吗?”温晏秋盯着她的脸,漫声问她。
楼小禾似乎想起什么,有些出神,好半晌后才点了点头,“嗯,喜欢。”
“送你。”温晏秋捧着掌上的明珠,十分爽快地朝她递。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老天奶奶,使不得啊!!!
在场诸人,哪一个不是鳌里夺尊的佼佼者,煌煌剑修,巍巍体修,谁都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有被区区器修狠狠拿捏的一天。
他们仙门怕是要完蛋了。
——就在今天,就在此时,就在此地。
他乔烨聪明一世,此生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便是脑门一拍,莫名其妙地跑到聚窟谷来开会……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开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