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姐,不要这样。”白非梦扒在门边,近乎乞求地望着她,“不要为我坏了道心,不值当。”
宋时清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好一会儿,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暴戾之气缓缓地消散开去。
“你先回屋歇着。”宋时清说。
白非梦站着没动,宋时清又说:“听话。”
白非梦抿了抿嘴唇,退回了房中。
宋时清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外走。
裴怜尘怕她冲动,快步追上她:“宋姑娘,你打算做什么?这种时候,解释是最没用的。”
“我不解释,我把方才的话跟他们再说一遍。”宋时清冷着脸走向院门,“和解不了,那就算了,既然他们是铁了心要为难我,什么仙门正道,我也不在乎。”
“你让流云山如何自处?”裴怜尘还想劝。
宋时清嘲讽地笑了笑:“我早跟他们说过了,如果我在外头出了事,一切以明哲保身为准。”
裴怜尘心中唏嘘,到头来,宋时清还是学了她师兄当初的做法。
宋时清毫不犹豫地抬手一勾,大门轰然洞开。
外头的接近傍晚的阳光斜斜洒落进来,将门口那些猝不及防的人都映成了背着光的影子,一条条晦暗的、晃晃悠悠的影子。
宋时清深吸一口气,抬手在面前的虚空中一握,一柄未出鞘的青色长剑出现在她手中,她冷冷地望着眼前那挤挤挨挨的黑影,高声说道:“今日太阳落山之前,尔等若不自行散去,休要怪我剑下不留情。”
人群先是安静了一瞬,而后爆发出了哄然的议论。
有人高声喊道:“宋真人,你这是要同仙门百家为敌么!”
“你怎能如此罔顾大局,置天下苍生于何地呢?”
“原来你竟是欺世盗名之辈!枉我从前是那样景仰你!”
一声声的讨伐愈来愈不堪入耳,宋时清索性拔出了剑往门边一插,而后将手搭在了剑柄上,岿然不动地挡在了院门当中,任他们唾沫横飞地辱骂。
她在等太阳落山。
裴怜尘看出来了,宋时清早就彻底放弃了同这些人讲道理,只等太阳落山的那一瞬,与天地一同沉入黑暗。
罢了,不拦了。正如宋时清所说,她修道不是为了受这窝囊气,谁修道也不是为了受这窝囊气的。
为一人,还是为万人,也当看他或他们,值不值得。
裴怜尘深吸一口气,哀戚地望向门外的人,轻声说:“你们走吧,若是不走,谁也救不了你们了。”
没有人听他说话。
院子里头,叶疏和被吓得躲在影壁后不敢出来,只敢扒着影壁往门边看,崔瑾知迟疑了一会儿,走到裴怜尘身边,悄悄问他:“裴道友,宋真人是认真的吗?”
裴怜尘点了点头。
崔瑾知一惊:“这怎么行!他们虽然······很过分,但罪不至死。”
裴怜尘叹了口气,不知该怎么同崔瑾知解释。
唐景策吊儿郎当地溜达过来,探头往外看了一眼,抬手搭在后脑勺转了一圈,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期待太阳落山,杀杀杀!”
裴怜尘无力地白了他一眼:“昭昭,你正常点儿,不要像个邪修似的。”
这样焦灼而喧哗的情境下,谁也没有留意到白非梦房中那细微的动静。
白非梦垂着头跪坐在房中,眼中淌下了两行红金色的泪,像是某种鲜红的晶莹剔透的果子汁水中搀着细腻而浓郁的金粉。
那是他的血。
自从被白柘强迫改变身体之后,他的血就变得极为不稳定,有时候是像人一样的鲜红色,有时候又掺杂着金色,现在金色更盛,大约是因为他动用了神明之力。
他将手搭在了隆起的腹部,试着看向了与这个孩子有关的、千万个可能的未来。
而现在,他们似乎正在走向其中最坏的一个。
他看见了日落后宋时清走火入魔,看见许许多多人在问往祈来阵中灰飞烟灭,看见天罚降下
、将云无囿与一个戴着兽首鬼面的男人一道烧成了灰烬,看见了裴怜尘躺在了一具空荡荡的合葬棺中,拥着一件旧衣散去了魂魄。
他还看见天谨司在此一役遭受重创,李无错锒铛入狱自裁谢罪;看见妖族从此无人压制、大肆进犯人族地界,烧杀抢掠烹人为乐;看见各路世家拥兵自重,大夏疆域四分五裂······
至于他自己,大约是力量不够的缘故,他看不见自己的未来。
但这已经足够让他做出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