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听澜摇了摇头,说:“那些人挟持了他,我跟着一起下来,走到一半的时候,领头的那个不走了,让其他人继续往前,又走了一段,忽然很多人都好像疯了,开始尖叫,说些乱七八糟的话,转头往外跑,但是——”江听澜闭上眼缓了缓,又继续说:“大家都开始撕扯自己,我也觉得很难受,有点控制不住,沈哥哥把他的发簪给我了,让我往回走——”
“你应该往回走的。”裴怜尘打断他,“你们一行人带着不好的目的前来,天要灭你们,他如果不受天谴影响,说明他是被前面的东西接纳的,你戴着他的簪子赶紧回去,就能在死掉之前脱离天谴的范围。”
“那他怎么办!”江听澜油盐不进,“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
“你脑袋是不是有问题?”裴怜尘都觉得江听澜有点不可理喻了,“你说是别人挟持了他,可照眼下的结果,分明是他挟持了别人,骗来这些倒霉鬼替他开路。”
江听澜像个炮仗:“你休要在我面前说沈哥哥的坏话!”
“别和脑子不清醒的人争辩,没用的,”云无囿劝裴怜尘,“一心找死的人,没必要救。”
江听澜大约也听出来是在点他,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也不知又往前行了多远,周围的石壁猛地震荡了一下,有崩裂的碎石簌簌落下,空腔之中原本的地面也跟着裂开,露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漆黑裂隙,那些碎石滚落下去,竟压根听不见落地的回音。
“有人动了那个——”裴怜尘想了一下,才想起那个词儿是什么,“龙脉!”说罢忽然咳嗽了几声,有些难受地捂住了嘴,微微躬起了背。
“师父!”云无囿一把扶住他的背,“怎么了?”
裴怜尘干呕了几下,弱弱地说:“噩兆太多,看得有点想吐。”
云无囿连忙伸出手,运起灵力轻轻揉按他胸腹之间,一边揉一边向前铺开灵识,而后微微皱了皱眉,浓重的、不断往外涌的噩兆几乎将前方堵死,看着就令人作呕。
江听澜又在一旁催促,云无囿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扬起扇子往前劈,浩荡的灵光裹挟着清风呼啸着向前,硬生生在那浓稠的噩兆之中开辟出一条路来。
云无囿抬眼往前看去,低声说:“江听澜,展开你的灵识好好看看。”
前方的半空中,悬浮着一团巨大而耀眼的、金红相间的光芒,像是在地底之中燃烧着的太阳,中央有一团如心脏一般的东西跳动着,周遭过于浓厚的灵气已经凝结成了实质,拖曳粘连在四周的石壁之上。
一个人正沿着那灵气凝成的悬“桥”往上走,背后不断涌出暗色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噩兆,像是某种融化扭曲的翅膀拖在身后。
“沈哥哥!”江听澜忽然喊他。
沈砚书显然没想到他会来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没什么反应,又继续往前去。
周围石壁再次震荡了片刻,大大小小的碎石劈里啪啦地滚落下来。
江听澜想要追上去,却被裴怜尘抬手拦住。
“不能靠近!”裴怜尘认真地说,“会死。就算我们没有存着坏心思,靠得太近,也会被抹杀的。”
“你说什么鬼话。”江听澜并不信他,“沈哥哥在上面好好的!”
“那是因为——”裴怜尘顿了顿,“龙脉以为他是天命之人,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是·······他的确将天道糊弄过去了,怎么办······”
云无囿听懂了裴怜尘的意思,也拽住了江听澜的胳膊,“你最好听劝。”
沈砚书这一世才同那个沈衷的执念彻底分离,或许在邵嘉看来,他与沈衷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在在天道看来,他与沈衷仍是同一个魂魄,一个不幸的、带着执念轮回数百年的人间帝王!
更何况,沈砚书混迹朝堂,一来可能常见天颜,身上沾染天子气;二来他或许政绩卓然,溺魂妖们觉得他是一个不能靠近的青天大老爷,证明他身上有大功德。
帝王魂、天子气、大功德,多重因素,以至于他能安然无恙地走到这里,被天地当成可亲之人。
“那你们说要怎么办啊!”江听澜十分着急,他再不清醒,这时候也看出他哥是要做点什么坏事了。
云无囿略一沉吟,试着晃晃扇子,送出一道清风想将沈砚书卷下来,却没想到,这样温和的术法刚送出没多远,就被过于浓重的噩兆蚕食殆尽。
没办法用这种轻飘飘的、没有攻击性的术法。
裴怜尘咬了咬嘴唇,看向云无囿:“不能让他取走龙脉核心,就站在这里,把他打下来。”
沈砚书一介凡人,如果坠落下去必死无疑,但如今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云无囿点了点头。
“他会死的!”江听澜低低骂了一声,猛地甩开了云无囿的手,撞开了裴怜尘的胳膊,召出佩剑嗖地一下往前飞了过去。
裴怜尘还想追上去拦,被云无囿一把抓住、往后拖了几步:“当心!”
手腕上的鲛绡丝带太过轻软,飘在半空,末端竟直接被烧去了一截,裴怜尘这才微微冷静下来,有些后怕地往前方看去,看见江听澜摇摇晃晃地追了上去,跌倒下来抓住了沈砚书的小腿。
沈砚书不得不停住了脚步。
他们离那团耀眼的光芒已经很近、很近了。
江听澜手背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火焰烧灼了,焦黑的斑块在裸露的皮肤上一点点蔓延出来。
“你拼尽性命,就是为了妨碍我么?”沈砚书问他。
地下极其安静,沈砚书轻轻的一句问话撞在四面八方的石壁上,荡开轰然作响的回音。
“我不想妨碍你,但我不想你做一件被千古唾骂的错事。我看见了很多、可怕的黑气,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江听澜艰难地说,他仰着头看沈砚书,脸颊也爬上焦黑的伤口,“哥,我希望你永远是对的。”
沈砚书叹了口气,看向远处的云无囿和裴怜尘,抬脚将江听澜踢了下去。
“趁现在。”裴怜尘小声说。
云无囿不假思索地挥出一道灵光袭向高处的沈砚书,沈砚书一介凡人,避无可避。
谁知就在电光石火之间,江听澜忽然再次飞起,挡下了云无囿的一击,被那强大的余威推着往后飞去,撞向后方的沈砚书。
也罢,云无囿在那一瞬想到,用江听澜把沈砚书撞下来也不错。
然而江听澜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硬生生止住了向后飞的趋势,堪堪停在了离沈砚书数尺开外的地方。
“哎,你到底哪一头的!”裴怜尘大声问他。
江听澜没有说话,只是努力地想调转方向看向沈砚书,他大概也没有力气说话了,在半空中静默了片刻,就倏然掉了下去,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
他会摔死。
他或许会成为第一个摔死的、会御剑飞行的修士。
这地底的裂隙实在是庞大,渺小的人身漂浮其中实在有如一粒微尘,以至于江听澜往下坠落的过程格外地漫长。
在他即将撞向裂隙下方凸起的巨石那一瞬,裂隙中忽然生长出了密密麻麻的、纸折的花枝,他撞进了那片纸花之中。
两片撕碎的符纸从沈砚书手里飘落下来,一边飘一边燃烧着,沈砚书拍了拍手上的符灰,看着不断往上生长的纸花,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不长进。”
纸花终于生长到了与沈砚书平齐的高度,他踩着纸花往下跳,在那片纸花海中翻出了不知死活的江听澜,抱起他沿着纸花的枝叶继续走下来,当他快要踩在岩石上时,那符咒燃尽了。纸花翩然消失,他轻巧地跳下来,朝云无囿和裴怜尘走去:“先出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