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迩雅呆呆地在屋子里坐了许久,忽然有人一把推开了门。
“跟我走!”
温迩雅下意识地站起来,云疏鸿抓住了他的手腕,带着他用小传送阵一路避过旁人往外逃,但是逃着逃着,他忽然发现云疏鸿的指尖有些无力。
“你怎么了!”两人一起跌落在了树林里,温迩雅顾不得自己摔疼了,惊慌失措地扑过去,看见云疏鸿七窍溢出了鲜血。
“我自作自受,被契咒反噬······”云疏鸿抬起手,有淡淡的光芒从他指尖溢出来,是一个新的、快要成型的传送阵,“我送你去山脚,往外逃,别停下。若是遇到溶溶,拦住她,千万别让她靠近,让她带着小驰赶紧逃!我死了,他们一定会盯上小驰!”
温迩雅还来不及说话,那传送阵便猛地落下来,将他罩住了。
云疏鸿这一个传送阵大概拼尽了全力,温迩雅被传得很远,直接落在了山脚下的荒原上,他的法器早就在当初的乱葬岗遗失了,不能御物飞行,只能靠一双腿向外跑,一边跑一边握住了传讯符。
“他要死了!”温迩雅胡乱地说着,“怎么办,他把我送出来了,但是他要死了!”
月溶却说:“没事,你逃吧。”
温迩雅忽然停住了。
“我看明白了,祭品不是你。”月溶说,“是这些被骗来围剿你的修士。”
“那你不要去了!”温迩雅的声音里透着巨大的惶恐,慌乱之中说了谎,“他死了,他已经死了,你去也救不了他!”
“我不为救他,他犯下的错,理应自己偿还。”月溶那边似乎有狂风在呼啸,她的话语有些模糊起来,“小雅,我在半空看到,这附近的接云地,有无数城镇民居。以那阵法的灵流威力,若真的完全开启,这里定会变成人间炼狱,我得想办法。”
温迩雅知道月溶这是一定要去了,他转身看向了自己刚逃出来的鸣珂山。
“温铄,你带我回去吧。就算是死,我也想跟他们死在一处。”
温铄当然不会拒绝温迩雅的任何要求,哪怕是陪他一起去死,毕竟——
这世上没有谁会比温铄更爱温迩雅了。
温铄打了个响指,所有的景象化成了轻烟飘散,对程小满说:“后面就算了,对你这个年纪来说大概有些残忍。”
“我爹娘呢?”程小满问。
温铄叹了口气:“你爹当时还活着,你娘找到了他,他自爆祭阵,开启了伪阵的逆向阵法与之相撞抵消,你娘为了给他护法,与敌人鏖战至死。”
“两个阵法相撞的时候,你爹的那个逆向阵显然不敌。伪阵吞噬的修士太多,力量远远超过预估——”温铄顿了顿,似乎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才说,“这种时候顾不上别的了,那些被骗来围剿魔头的、有幸从上一个伪阵死中逃生的修士,也将自己填了进去。”
程小满眼睛里忽然掉下一行眼泪,他用手背揩去了,说:“可笑,可笑!”
温铄有些意外:“何出此言?”
程小满嗤笑一声:“他弄出来一个糊弄开天会的伪阵,却死了这么多人,我若是他,要么狠狠心将真正的阵法布下,赌一个成神,要么干脆自戕了事,何必如此!”
“他要是如你这样果决,确实不至于酿成大祸。那时我顺着一寸寸崩裂的山石往上跑,想要将那准备逃走的人抓住。”温铄摇了摇头,“但是我没有法器,我不能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逃走。”
程小满的声音有些发颤,不知是因为悲痛还是愤怒:“他们逃走了?”
“小雅气得给他们下了一个诅咒。”温铄说着忽然翻了个白眼,“他居然冲着那些人喊,能飞了不起吗我诅咒你们这些不择手段的修士永远都修不了道进不了阶变成傻子怪物,然后又忽然想起你这个干儿子,补了一句,孩子可以。”
怎会如此!程小满方才还气得想哭,眼泪突然就掉不出来了,不但掉不出来他还很想笑,原来困扰了修真界这么十几年的惊天诅咒,居然是因为温迩雅脾气上头口不择言!谁能想得到,让修真界闻风丧胆的魔头,竟然只是一个爱哭鼻子的笨蛋呢?
“然后我们也死了。”温铄摊手,“这么恶毒的大诅咒代价自然也很大。”
“那你们为何分开了呢?”程小满有些不解。
“他的身体本来就只是一个容器,现在只是彻底破败了,我们都被外面还未平息的灵流卷飞,又都是怀着恨意的厉鬼,离开身体之后并不会受到度朔山的感召。”
“我将他的记忆都撕扯过来,想看看他能不能成功被度朔山接引,却又被吹散,之后的事便不知道了。我中途醒过一次,被人放进锻造炉里烧了一阵,又很快没有了意识,等我再睁开眼睛,就是刚才,你的佩剑沾上血、你的内心在哀鸣的时候。”温铄蓦地轻轻舔了舔嘴唇,“好久没有尝到了······”
程小满打了个寒噤,赶紧说:“不能吃人!”
温铄眯了眯眼睛。
程小满又说:“那你知道诅咒如何破解吗?你要是知道,我不销毁你。”
“我怎么会知道,我连诅咒出现后是什么样都不知道。”温铄无所谓地打了个响指,他们猛地朝下跌落,回到了程小满的识海里。
温迩雅还站在原地生闷气,看见他们回来又去抓温铄的脸:“你刚刚把宝贝儿子拐到哪里去了!赶紧跟我走!这儿又不是你的地盘!”
“别抓了,走。”温铄打开温迩雅的手,抓着他嗖地消失了,只留下猝不及防的程小满。
自己的识海就这样清净了?
程小满疑惑地四下看看,忽然想起来之前师父说过自己识海里封印过一个阵法,于是意念一动抵达了那里。
好大一片······程小满看着那块被取走阵法之后留下的荒地陷入沉思,我爹这是奔着弄死我来的吗?他既然都已经知道此阵绝不可开了,还留着干什么?程小满左思右想得出了一个结论:显摆,给儿子显摆显摆,你爹多厉害。
真的是脑子不清醒,难怪能干出那种糊涂事!程小满也愤愤然地抽离出自己的识海。
程小满跟着谢兰石回了玉京,李无错看见他有些惊讶:“怎么,想通要来投奔我?”
程小满摇了摇头:“不,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些事,但我要先沐浴,换一身衣服。”
李无错欣然同意,程小满将自己身上的血洗干净,换下了那身已经变得暗红结块的血衣,重新又是一个白衣翩翩的年轻人了。
我不需要等任何人,不用等谁来带我走,不用等什么人来救我,更不用等什么人来唤醒我。
程小满站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头的人,心想,我要比我的爹娘、比温铄温迩雅他们都强才行,绝对不能像父亲一样异想天开地犯下那样糊涂的罪孽,绝对不能再牵累身边的人,我得自己站起来、往前走。
他隐约有些明白师父当初在恶渊下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
其实师父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有好好听过,他听师父的。
程小满将自己雪白的衣襟理顺理平了,转身走了出去,跟着引路侍女来到了会客室,落了坐看向正在闲闲翻阅着卷宗的李无错,李无错并没有看他。
“我知道,先前我落入开天会手中那次,是你授意手下人放松守卫。我不提起,只是觉得你与师父交情甚笃,没有必要纠缠此事;毕竟若是叫人知道天谨司的首领竟然如此不择手段,不知仙门百家会做如何想。”
“但我现在有些事想要跟你谈,关于如何彻底拔除开天会,算清我父亲留下的烂账——”程小满慢慢地说,“不叫人添杯茶么,李大人。”
李无错翻着卷宗的手顿了顿,将卷宗放了下去,抬眼看向他。
过了片刻,李无错轻轻笑了一声,说:“来人,为云道友看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