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门后,一条陡峭的狭窄阶梯直直往上,通向看不见的黑暗。
阴暗的地底教堂。
祭坛左侧,坐着一群衣着华贵、面容打理得一丝不苟的人。
祭坛右侧,坐着另一群衣袍各异、透露着古怪的人。
祭坛后方,是一排裁判团的椅子,他们有的和左侧打扮类似,比如格莱门特,有的则像是右面一伙的,比如大审判官杜鲁门。
没有人说话,教堂四处回荡的声音来自祭坛前方,一块悬浮的虚幻水晶镜面,正实时播放着大剧场的话剧。
半透明的信使在左右两侧来回穿梭,交换着卷轴、信件、资料和协议,两侧的人有的低头书写,有的看着话剧表演。
祭坛之上,放着一叠自动翻页的手稿。
陈旧的莎草纸暗沉泛黄,边角被水渍油污浸染,部分地方墨迹晕开,字迹模糊不清,纸页上还有粗糙的破洞,像被虫蛀或是被老鼠啃过。
要不是被一层半透明保护膜覆盖着,这些纸页立刻就碎成块了。
十来根彩线从纸页上伸出,灵活跳动着,彩线另一端连通着前方的镜子,指挥着剧中男女主角的一颦一笑。
另外多出的七根彩线插过镜子,静止不动。
一名黑袍下属走来,低声报告大审判官:“剧场附近方圆十公里的幽灵已经被全部驱赶。为了避免影响人偶,没有使用大范围净化。”
大审判官让人下去,看着人偶身上丝滑跳动的彩线,依然拧着眉头。
剧场里似乎还是有什么不对。
“巫妖抓到了吗?”他问身边的格莱门特。
“还没有,我们的人在追。”格莱门特沉闷地回答,他刚从信使那里收到两个下属失联的报告,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埃兰迈上台阶,每走一步,灵性的危险预警就更加强烈。
被附身的身体不由自主冒出一身冷汗,四肢百骸遍体生凉。
接近阶梯顶部之时,他的耳边突然传来虚幻的叮声。
舞台的诵念和人群的私语远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虚幻的、缥缈的絮语,满溢着堕落污秽的意味。
眼前浮现淡淡的红光。
这是怎么了。
埃兰看了一眼数字,已经突破五万了。
他没理会,继续往前,掀开黑色纱帘。
超过百米的看台空空荡荡,中央摆放着一张十来米的银白长桌,长桌左右各悬浮着一面一人高的镜子。
第三面镜子悬浮在长桌之后四五米的位置,与另外两面不同,这面镜子是虚幻的,虚无而缥缈。
长桌中央靠前的位置,坐着的身影比后面的镜子还要虚幻浅淡,七根彩线绕成七个圈缠在他身上,在他身后拧成一股,连入后方镜中。
被彩线控制完全无法行动的感觉还那么清晰,看到这一幕的埃兰心跳快停了。
虚幻的残影对突然闯进来的人不闻不问,一动也没动。
这是被控制了。
等我,等我想办法。
正在这时,埃兰感知到一连串模糊的暗金光团就要从左侧的镜子中涌过来,就像山洪即将漫过大坝,只要决堤,就能将他这颗河边的小树摧折淹没。
埃兰奔向镜子,一拳打在镜面上。砰地一声,血肉撞击到坚硬表面,数条鲜血沿着镜面滑落,镜子岿然不动。
他这一拳没起到作用,反而惊动了中央的虚幻之镜,一根红线从镜中钻出,游蛇一样在空气中搜索,左右摇摆几下,对准埃兰附身的人类。
一瞬间,其他六根线同时从镜中冲出。
人类的躯体静止数秒,哗啦一声,血液迸溅,切口整齐的肉片瘫在了地上。
咚。
包裹落在地上,黑沉的骨骼移动伸展着,直立起来。
砰。
沉银之拳敲碎了左侧的镜子,无数银色的碎片覆盖在地上的血肉之上,像为层叠的牛排撒上晶莹的粗盐粒。
数秒后,砰。
右侧的镜子破碎,暗金的洪流被封闭在未知的空间,向中间虚幻的镜子涌动。
七根线同时缠绕了上来。
他向之前一样,不断释放灵性以挣脱彩线,数字跳动着,视线越来越红,耳边的絮语越来越响。
埃兰冷静地可怕。
他想,虚幻的事物需要用虚幻的事物对抗。
大朵大朵幽蓝的灵魂之火无声绽放,连成一片,将镜子紧紧包裹,落在缠住他,缠住米耀的彩线上。
红字开始成百成百往上跳,魂火也同频率地疯狂跳动着燃烧着。
大审判官怒瞪着两个破碎的镜子,被堵在位面这一侧的手下们面面相觑,等待着下一步指令。
再开辟一个出口太慢,通过中央镜子移动是最合适的办法。可这面镜子连通着爱德华会长,人影钻进钻出,哪怕是在角落,也势必会影响画面。
折中方案,他决定指派一个人出去。
“格莱门特。”
打着发胶、深棕头发整齐后梳的格莱门特起立,他走到放映话剧的镜子一角,伸手,手掌碰到阻碍,他出不去了。
起居室内。
爱德华的视线蒙上了一层幽蓝色。
这就是蓝色的泪水吗?为即将喝下毒药的美丽的女主角而流?
他揉了揉眼角,发现那里没有泪水。
他四下看看,原来只有水晶上蒙了一层不正常的蓝色。他挑了一支“生气”咕嘟咽下一口,三两步来到水晶前,照着晶石边缘位置狠狠拍了两下。
颜色恢复了。
刚要返回躺椅的爱德华停住了,视线透过水晶,凝视着远处的一点。
几秒之后,身后壁炉里窜起一根火苗,他对着火苗,带着“生气”的口吻说:“少招惹死神。”
大审判官的心灵深处突然听到这么一句,略吓一跳,立刻分析情况,让格莱门特回来,暂时不要管外面的事了。
虚幻镜面上的灵魂之火无故震动两下,全掉了。
魂火对那面镜子似乎没有作用。
埃兰不再管镜子,将全部灵性投入烧在彩线上的魂火中,有一瞬间,他感到有一根彩线断掉过。
不是错觉!
他身上的一根彩线真的断了,只不过新的立刻从镜子中穿出补上了。
继续烧啊,红字的速度飙到极限,一千一千增加。
舞台的声音完全听不到了,只有遥远的,污秽的堕落的词句重重叠叠,将他团团包围,眼前的红色也越来越浓郁。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坐在了米耀身边,侧身看着他。
大概是被他的意识影响着,这红色从四面八方而来,偏偏没有覆盖米耀的位置。
随着时间推移,红色变得浓重的同时向内收缩,即将覆盖这块空出的区域。
米耀好像只是闲坐,看山看水看云朵。因为穿着飘逸的衣袍,气质上带了些许轻灵。半透明的眼眸中还有一点淡淡的蓝色,好像最晴朗的天空染上阴霾,就要下雨。
就这么看着看着,不知过来多久,红色淡了,耳畔的絮语逐渐远去了,埃兰找不到发生这种变化的理由。
他身上的彩线断了三根,米耀身上的断了六根,最后一根也快解决了。
寂静空旷的看台,再次充盈着戏台上的声音,黑纱如同精妙的过滤器,将观众的人影和一切噪声隔绝在外,将清晰的画面和声音过滤进来。
埃兰听到了剧情,女主角接过假死的毒药,担心自己在墓穴中等不到爱人:
“那死亡和长夜的恐怖,那古墓中阴森的气象,几百年来,我祖先的尸骨都堆积在那里……”
“唉!唉!要是我太早醒来,这些恶臭的气味,这些使人听了会发疯的凄厉的叫声;”
“啊!要是我醒来,周围都是这种吓人的东西,我会不会心神迷乱?”
埃兰喃喃自语,都是这种吓人的东西也没关系,心神不会迷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