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兰接连把每个品种都试了个遍,米耀转过身,干脆背对他。
怎么回事?他的肚子明明又在咕咕叫了啊。
埃兰自己挪了个位置,在衣服上抹抹沾了果汁的手,把米耀的头稍稍抬起来,掰开下巴,塞进一个他觉得最好吃的浆果。
米耀连尝都不尝,舌头一顶,吐回埃兰手里。
埃兰并不气馁,不过是个挑食的孩子,总会有喜欢的东西。
他捡起被米耀丢开的斗篷,出去了整整一个下午,和小猴子一起搜罗森林里的食物,天快黑的时候才回来。
没想到,各种水果,核桃、松子,甚至还有两颗小巧的鸟蛋,就没一样米耀愿意吃的东西。
埃兰皱眉捏着一朵彩色的蘑菇犹豫了一阵,还是没有尝试,丢出树洞。
难道他要吃肉?
金狮和白虎自己会去找吃的,可以问它们要一些,但他不会生火可怎么办……
不能就这么饿着。
埃兰狠心捏开米耀紧闭的嘴,把果汁挤进去,一天一夜了,喝一点也是好的。
果汁顺着嘴角流淌,米耀不肯咽。
埃兰这才发现,米耀呼吸的速度很快,喷吐在他手指上的气息是炽热的。
埃兰心中一惊,下意识用手背摸了摸米耀的额头,还好还好,没有很烫,不是发烧。
他卸下斗篷给米耀盖上,着凉就不好了。把斗篷合拢的时候,指尖无意碰到了米耀的颈后,手指条件反射地缩回。
好烫!
他到处摸了摸,只有后背的位置很烫,其他地方倒是很正常。
后背没有受伤啊!好奇怪。
思考一阵,忽然想起了舞台水池里的怪物,说不定怪物让米耀中了奇怪的毒,会让后背发烫。
埃兰责怪自己,要不是他添乱,骑士们冲出来打坏蛋的时候,米耀还好端端地立在绳子上,完全可以自己逃走,用不着受伤中毒、一直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天色渐暗,萤火虫飞进树洞,像一盏盏小灯飘浮,埃兰两眼放空,呆呆地问小胖鸟,问鹦鹉,问小猴子,要怎么离开森林,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埃兰一夜没睡好,每次迷糊醒来,都能听到急促的呼吸声,很热,像是压抑着某种巨大的痛苦,一遍遍折磨着他小小的良心。
黎明的微光透进来的时候,埃兰又一次清醒,这回他听到了一点不一样的声音,以为是小动物在咀嚼东西。
拿起发光的木剑一照,原来发出声音的是米耀。
他侧躺着,双手握着一根手指长度的花枝,低着头一点一点咬着上面的花瓣。他吃一会,停一会,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小脸紧绷着,不似先前那么难受,但也看不出一丝愉快。
花枝是混在浆果中意外带回来的,花瓣是粉色的,指甲盖大小。
埃兰瞬间完全清醒,哇,原来是要吃花瓣!
心中振奋地咚咚跳起来,埃兰捏住还在头发窝儿里睡觉的小胖鸟,冲进晨曦初露的森林。
一马一狮一虎围在大树周围,他突然想到自己会骑马,虽然刚学会没多久,但已经可以骑得很好了。
如果骑马去找,能找的范围会扩大,速度也会快很多。这匹马的个头比他练习用的小马大了一圈,或许并不好骑,好在身上的马具还没有被卸下来,马鞍可以拖住他。
他看看马,马也看看他,心有灵犀。
埃兰踩着马镫爬上马背,拉动缰绳,大棕马非常配合地前进,步伐比他练习用的小马平稳得多。
小胖鸟被吵醒,不高兴地啄了啄他的额头,然后不客气地钻进了他的领口,继续睡觉。
天光渐亮,雪时大时小,他会在草木茂密的地方停下来找花,用斗篷包住。
中途遇到了一些小状况,两只长牙的野猪,一群饥肠辘辘的野狗,还有四头眼神凶狠的灰狼,都想拿他当美餐。
每当这个时候,金光闪闪的狮子都会从某个地方突然扑过来,直接吃掉或者赶走不速之客,然后威风凛凛地缓缓离去。埃兰习惯了以后完全不害怕了,专心摘花。
到了中午的时候,装了有一大篮子那么多。该让小胖鸟带他回去了,小胖鸟懂他的话,不到傍晚就寻路返回了树洞。
米耀还是痛苦地缩成一团,后背一点没好,反而更烫手了。埃兰把花瓣放到他嘴边,他就咬住,慢慢嚼,不紧不慢吃着。
埃兰发现,每当他吃到蓝颜色的花瓣时,表情会难得放松下来,身体也不再绷得那么紧。
吃了一半的时候,除了蓝色的,其他颜色的花完全不吃了。
埃兰在剩下的花里翻找,蓝色的只有零星三四朵,米耀吃完以后,再次陷入痛苦的状态。
怎么办,冬天的森林里花儿不多,能找到的,以粉色白色偏多,蓝色很少。再出去一趟的话,天要黑了。
埃兰算了算,这两天米耀一共也没吃多少东西,肯定饿坏了。
做了决定,埃兰提着木剑再次外出。大棕马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情愿,全凭他驱使。
夜渐渐深了,雪片越来越大,他下马忙碌几次,只摘到一枝蓝花。
雪花纷纷扬扬,南方的孩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埃兰无心观赏,夜深了,困意一波波袭来,他坐着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头上的积雪滑进脖子,埃兰被凉醒,倏然睁开眼睛。
他惊讶地发现,金狮白虎卧在左右,小猴子和鹦鹉在它们身上站着,它们都望向同一个方向,期待着什么。
柔和的白光穿过树林,越来越近,光团内,梦中的飞马再次现身,从容优雅依旧。
埃兰不可思议地愣住,他明明刚从小睡中醒来,头脑清楚,和前天晚上的状态完全不同,一点也不晕乎乎、晃悠悠——他明明没做梦啊!
亦真亦幻的飞马在他身侧短暂停留,蹭了一下他的手背,触感不似生灵温暖,也不是雪的冰凉,没有温度,只有柔软。
小猴子知道哪里有果子,莫非飞马知道哪里有蓝花?埃兰眼睛一亮,刚要发问,飞马轻轻越过他,继续往前走。
其他动物立刻跟上,走了一段,森林愈发茂密,眼看前面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了,就在这时候,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树根、灌木、荆棘纷纷退到两旁,让出一条笔直的、露着松软土壤的小路。
完了,这是梦境没错了。
几分钟以后,树木快速后退,霍然空出一整块地面。枯叶哗啦啦落下,铺在新翻出的泥土上。
今晚是满月,清冷的月光被纷扬的雪片反射,埃兰恍如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四周越是明亮,空地上无光的黑色河流越是凸显。
河道向后不断延伸,蜿蜒进无边夜色,无论是月光还是雪花,都无法落入漆黑的河水,河面无波,静止如镜,却无任何倒影。
其他动物留在原地不动,飞马独自继续往前,走向河流起点,亦或是终点的位置。
一道黑色的影子在那里浮现,先是模糊,后来逐渐清晰,幻化成一身黑袍。
没有任何褶皱的黑袍。
飞马在影子前停下,垂下翅膀,黑袍下伸出黑色的手套,那只手摸了摸鬃毛,飞马温驯地垂下头,合上了长长的睫毛。
手套一转,洁白的沙漏出现在那只手上,一粒闪耀的细沙落下。
天地静止了,一片片晶莹的雪花悬浮在半空,除了飞马,其他的动物好像被冻住一样,成了有温度的雕塑。
飞马抬起头,深深瞧了埃兰一眼,然后踏着轻盈的脚步,走向了漆黑的河流。
埃兰预感到,自己再也见不到这匹梦中的飞马了,想喊住它,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的光芒越来越淡,走得越来越远,渐渐和黑色的河流融为一体。
埃兰不知不觉下了马,另外一个光团穿过树林来到空地,半透明的人鱼在光团中游动,海藻般的长发披在身旁。
是他在帐篷中见过的人鱼。
此刻,所有的颜色已经退化为淡白,人鱼的眼中一片柔和,此前的惊慌、恐惧和无措,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鱼同样来到黑袍人身边,那人伸手抚摸了她的头发。
两颗硕大的泪珠在人鱼秀美的脸庞上滚落,她饱满的双唇勾起淡淡的笑容。
之后她张开双臂,自己游进了漆黑的河流。
埃兰听到了空灵的歌声,他立刻断定这是他至今为止听到过最好听的歌声。
歌声无悲无喜,却饱含着某种情绪。
人鱼的光芒彻底消失在河面,埃兰的心一颤抖,感觉到那种情绪还回荡在四周的空气里,无情的河水也不能吸收。
那是他还不曾了解的情绪。
只凭着本能,他理解了那种情绪的名字,每一个音符都在诉说的名字——是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