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去灵仙观的这一路,高氏一直都在琢磨,直到她与苏烟走过曲廊进入道观后,才终于参透了吴渶话里的深意。
此次法会极为隆重,岭州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来了。主殿院落里,七零八落地散着各处扎堆的贵妇们。苏烟与高氏听了一耳,不是这个在恭维那个族里又有人高升了,就是那个在道贺这个又给家里添了位男丁。
她俩初入岭州,对各家各族的关系都不甚清楚,插不进话题,两人便选了一处荫庇的角落等着开坛。刚一过去,就有三位妇人给她们让了位置。苏烟还道这三人心好,正欲道谢,不想抬眸之时,却撞见其中一人的嫌弃眼神。
高氏也瞧见了。不仅瞧见,还听见了远去的议论。
她们又在鄙夷她那青.楼的出身了。
苏烟侧头看她,高氏回了个笑,“我早就不在意这些了,好话又换不了饭吃。”说着她摆弄了下发间金簪,与苏烟扬眉:“只有这个才是要紧的。”
与之前一样,高氏今日也将金簪插了满头。日光漏过树叶间隙掉到她头上,钻过五彩琉璃,顽皮地跳进对面那三人的眼里。
闪了眸,方才那穿着折枝绿缬裙的妇人,由嗤转怒,正准备朝高氏发难一通,结果垂眼时瞥见她腰间坠着的那块黄白老玉,一下噤了声。
这东西她曾见都督夫人戴过。
不止是她,只要参加过吴渶去年生辰宴的女眷,都见过这个东西。
一时间,在场的夫人们全都围了过来。以苏烟和高氏为中心,一层又一层地往外叠着。那架势,宛如深海里的鱼群见饵,蜂拥而至。
“宋夫人这金簪在哪里买的?瞧着颇好看!”
“宋夫人这段时日可是吃了啥大补的,怎比几日前婚宴上见着,美了许多!”
“早知你今日也过来,我必要邀了你一道!”
……
大家七嘴八舌。这个问,那个惊,最后还有人抱怨,虽说字句不同,但她们想表达的意思却都是一样。
她们在讨好。
可就在刚刚,她们分明都还在对她冷眼。
后知后觉地,高氏又看了眼自己腰间挂着的那枚玉佩。
所以,她们是觉得她在都督夫人得了脸,成了红人?
高氏展笑,皱起的眼纹里却堆夹出满满的嘲意。
在煜州,她选择从青.楼入宋府,是因宋承光钱多又大方,后来她送嫁要当宋夫人,也是为了捞更多的钱。在她的认知里,只有钱能保命,只有钱能安生。
可这一刻,她明白了,原来在钱之上的,还有权啊。
怪不得宋承光有了钱、有了八品参军的名头,还不满足,硬要削尖脑袋往这都督府里钻;怪不得当初在客栈,穆干不过一小小番头,也敢出言嘲笑宋承光不过只是个卖马的。
贵妇们还在谈笑,对着她们脸上虚情假意的笑容,高氏却只能看到那一张又一张开合的红.唇,她们都在等着撕咬猎物。
她真成了鱼饵。
高氏反胃极了,扒下被人强挽着的手臂,回过头去寻苏烟身影。
她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之外,垂着头,不知在思考什么。许是没想出结果,她双眉又微蹙起来,整张小脸,皱巴巴的,像是团被捏紧的白糕。
她喜欢白糕,甜美又纯净。
拨开人,高氏移了过去,出声问:“在想什么?”
耳畔突响,苏烟惊得缩了一下,回神后又不知该如何答。她想问方才在传芳院里,高氏是否与周嬷嬷说了那日情况。可若没说,她突地这样问,岂不做贼心虚,惹人怀疑。
毕竟在高氏眼里,她还是宋轻烟呢。
苏烟正纠结着,没想耳廓忽然传来一股温热,紧接着低问响起——
“你可是在担心自己假宋轻烟的事情暴露了?”
高氏竟知晓?
苏烟惊骇骤起。
“放心放心。”高氏拍着她肩膀安慰,“我先前可什么都没与周嬷嬷讲。”
她又不是蠢蛋。吴渶送她衣裙的时候,她或许还稀里糊涂地兴奋了一会儿,可到了里间换衣,听着周嬷嬷那些旁敲侧击的套话,她就什么都清楚了。
而发现苏烟是假的宋轻烟,也是在客栈之后,想到宋承光的监视,然后慢慢想明白的。
听高氏说明,苏烟想果然是那日漏了马脚,但,她斟酌着问:“为何?”
为何要替她保密?
“因为白糕。”高氏的声音轻而缓,“我喜欢白糕。”
这理由寻不出什么因果联系,高氏却没给苏烟机会思索,拉着她走出热闹人堆,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自己的故事:“我嫁人是在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