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苏烟与许渊的初遇,很是狼狈。
那是在去岁的一个雨日,苏烟顺着白沙线索寻到煜州的某户农家打探消息。她以为事情是真的有了进展,去时还十分高兴,结果到了那农夫家里才知,线索为假,骗色为真。
她以死相逼,好不容易魔爪脱险,却又被反咬成是狐狸精,是蓄意勾.引。
村民们固执,苏烟的解释没人听。勾.引帽子扣上后,紧随而至的是劈头盖脸的辱骂和一通棍棒殴打。
苏烟的头发被扯散,身上也砸出了斑斑青紫。临逃出村时,她还从头至脚被泼了一盆鸡血。
腥气铺天盖地地袭来,呛得她想流泪。
但苏烟没哭。
她眼泪真正决堤是在走了几里山路之后。那时灰天已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矮坡上的青草沾了水,湿滑如冰。苏烟不慎踩上,咕噜噜地一路滚到山下。
眩晕袭来,她难受得想哭,但终究仍是没哭。
而这时,有人递给了她一方素帕。帕子上沾着檀香,与苏父生前常在家里的线香味道很像。
像是在期待什么,苏烟猛地坐起抬头。
可来的人不是苏父。
往后也不会是……
那一刻,苏烟突然意识到,苏父好像是真的离开她了,不是走货出远门的那种离开,而是彻彻底底地从她生命中消失,再也不会回来的那种离开。
天边闷雷阵阵,一锤又一锤地砸开她这几月强筑起的假装坚强。柔嫩的心血淋淋地裸露,遭受着漫天雨针的穿刺。
每一根,都承载了思念。
思念太重,扎得苏烟好疼好疼。
许是假装苏父还在的坚强盔甲被彻底击碎,被冤枉、被骂狐狸精、被殴打、被泼鸡血……那些一直被她强压下的委屈痛楚争抢着全部卷土重来。
悲伤如重山压顶。苏烟终于再难抑制,坐在雨里撕心裂肺地大哭。
……
“娘子许是不知,初遇那日,许郞竟以为您患了耳疾……”
都督府内院的鹅卵小道,天冬扶着苏烟慢慢地往凌云院走去。
这里边有些缘故。
那日苏烟在雨里哭得十分伤心,许渊怕她淋病,便邀她一同去自己临时搭建的矮棚下避雨。可苏烟才在农夫那体会了一遭“人心险恶”,无论他如何劝说都不搭理,直到天冬沿路寻来,才从泥地里起来,跟着离去。
如此,许渊误会她是聋子,也情有可原。
“这误会听说持续了好一段时间,还是后来他在镖局又遇上娘子你后才解除的呢。”
那日不是苏烟与许渊的第一次重逢。自初见离开回到煜州城里后,苏烟与许渊又偶然地遇见过几次。因从未互相介绍,两人遇见了也只是点下头便擦肩而过。
镖局那次,是他俩第一次交谈。所以天冬提起的时候,苏烟立马便回想了起来。
还是与苏父有关。
苏烟为了调查苏父死因,花钱雇了一批打探消息的毛腿子,每隔一段时间她便会去镖局查看是否有送回的新消息。
与往常一样,那日她又一次期待落空,失落回去时恰好遇见来镖局寄送一箱晾干了猴头菇的许渊。
“山珍猴头,海味燕窝”。作为与熊掌、海参和鲨鱼翅并列为四大名菜的山中珍品[1],猴头菇对于平常人来说倒是稀奇,一窝人围了去看。苏烟没去凑这个热闹,一来她心情不佳,二来这东西每年都会有人给苏父寄上那么几次,她早已见惯。
正要走,不想却听许渊身边的童仆说漏了收货地址——
是淮州铜园。
也是苏烟的家。
苏渤海爱财,在府里的各处庭院里种满了观赏的铜钱树,每年初秋结果,弯月形的膜翅互相连接包围住种子,一串接上一串,像是吊着的铜钱[2]。久而久之,苏府便也有了铜园的称呼。
而淮州城里姓苏的大户人家不少,若要让人指路,你报出苏府,大家还不一定能马上反应过来是哪个苏府,可要报出铜园,立马便能让人明晰你问的是苏渤海的住处。
许渊能知道铜园,说明他对苏家已十分熟悉,且不止寄送过一次东西。再联想到过去每年家里都会收到的猴头菇,苏烟硬生生止了出门的步子。
后来经询问,苏烟才知原来许渊竟曾被苏父救过。初遇两人会在郊外山中碰上,便是许渊去村里收集猴菇,好给胃不好的苏父寄去。
可人间的东西寄不去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