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确实上心。
上心到婚礼前三天才铺排准备。
苏烟没说心里话,只低声“嗯”了一句。
见她自顾着吃鱼没什么大的反应,高氏又劝:“烟丫头,晚娘比你长了十来岁,各式各样的人见了不少。”她凑去苏烟耳边,“你没嫁过人不知道,这选郎君不能只是看脸,那身板才是顶顶重要的。定山虽说相貌不佳,但他毕竟是个练武的,怎么着也虚不了。”
这话又突然又露骨,听的人没防备,一下红了耳朵。
但高氏还觉不够,准备再讲些风韵事实。刚起了个头,苏烟连忙打住。
“晚娘放心,这婚我不会逃的。”
所以不用再劝。
噔——
高氏神经骤然紧绷。
苏烟拢共说了三句,除了那个“嗯”字,其余两句都在叫她放心。
高氏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嘴皮微颤,试探问:“我,我监视你的事,你知晓?”
苏烟笑。
她知晓。
高氏实在不会伪装。从煜州一路过来,高氏就如只惊弓之鸟,不是担心她热着,就是担心她渴着。叮嘱关窗还不算什么,有次她苦夏吃不下饭,硬是被逮着问了好大半个时辰缘由,生怕她是装病,借机逃跑。
苏烟被闹怕了,直接喂出定心丸:“这婚我保证不逃。再有三日我就要进都督府了,这几天,晚娘可否让我多清静些?”
这是高氏一直想要的结果,可不知为何,她却开心不起来。
眼前的女孩,微仰着头。一张圆脸又白又嫩,不知是因为热气还是先前那些羞人的话,皮肤里还晕着粉,像极了糕点盘里的那枚透花糍。
而她一双黑鹿眼,此刻却带了怯,糯糯软软地看着她,嘴里保证着自己不会逃,提的要求,也只为要几天安静日子。
霎时间,愧疚,懊恼,排山倒海。
她真该死!
高氏暗骂自己。
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女人结婚就如换命。若是遇上个好的,后半辈子倒能幸福美满,可要是遇上个坏的,那便要在地狱穿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可她倒好,仅为了自己私欲,就要将一女子推进万丈深渊。还说什么练武的就是好的那样的屁话。
高氏遭遇过,所以自欺不了。
她知道的,像定山那样暴虐又狠厉的人,根本不会是良人。
“砰!”
种种情绪上涌,高氏扔了手里的木筷,拉着苏烟就要去收拾细软,“快快快!”她招呼:“趁现在日子没到,你赶紧收了东西逃跑!”
这转变是在突然。
苏烟懵住。
跑什么?
她没打算跑啊!
她来岭州的目的,就是要进都督的啊!
高氏见她没动,急了,“傻丫头你还愣着干嘛,赶紧收拾啊!等落葵她们提着热水回来,就不好跑了!”一边说着,她一边快速走往屏风后的卧厢,准备帮苏烟再装几件衣物。
可就在她双手要碰上寝被之时,苏烟却奔了过去阻止,“没用的,跑不了。”
高氏没明白:“怎么就跑不了?”
苏烟重新掖好被子,不动声色地将她带离床边,挑明道:“除了你,监视的还有旁人。”
宋承光信不过她,又怎可能只派高氏一个弱女子监视。就她发现的暗哨,那露天茶棚里就有五个。她敢保证,只要她前脚踏出岭州,紧接着后脚就会被人打晕,重新再送回过来。
高氏懂了,停住动作。
而这时,落葵也回来了,并还说了个重磅消息——
都督府来接人了。
好啊,现在更别想跑了。
高氏推开窗,拉着苏烟往外看。
视野里,几十人正从巷口小跑过来,步伐一致,整齐有素,不一会儿便立在了长街两边。
他们身着黑色短襦、腰挎横刀,脚下踩着的是乌皮六合靴,健腿外还都绑了层深色胫甲。
这是典型的军中装束。
他们是兵,不是护卫。
更不是来接她们的。
苏烟骇然,瞥了眼被嵌螺钿屏风挡住的卧床,心脏突突跳。
“你看这接人的架势。”高氏吐槽:“弄这么大动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抓人的呢。”
没想话落,一人走出队伍,高举令牌,朗声道:“雄铁军奉命捉捕毛贼,无关人等速速退让!”
嚯!还真是来抓人的!
吐槽错了,高氏也没窘,还与苏烟评价:“这人声音听着倒是不错。”
确实不错。
铿锵悠扬,犹如钟磬。
只是,
苏烟顿了下,好像有些熟悉。
疑惑升起,视线偏移。
结果这一眼,她看到了旧人的脸。
祁珩?
苏烟惊异,唇齿不自觉碰动。
二字虽无声,但与之相关的所有记忆,一瞬间,全部涌入苏烟脑海。
其实高氏说错了。
她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
她嫁过人,在十五岁那年。
注1:晚娘是口语中对继母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