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藏姓徐,徐艮姓徐,前朝国姓也是徐。
但此趟东行之前,顾之川不知道这三者之间的关联,今日之前,顾之川不知道前两者与后一者之间的联系。
他再次庆幸,他管住了自己的嘴,没有告诉徐行藏,他之前还姓谈。
恐惧只有那么一瞬,更绵长的是痛苦。谈家人扶持夏皇,颠覆前朝,此为与徐行藏的仇怨一;挟天子以令诸侯,领魔教入主中原,将仙门于中州的驻地拔除,驱至四境,此为仇怨二;还有该死的现任魔尊,戕害他的师友与血亲,徐行藏亲口承认过将他生剥活剐也难解仇恨的家伙,此为仇怨三。
顾之川害怕的手指都在轻颤,我不能赌徐行藏不恨我。
我得瞒住他。
最好能瞒一辈子。
客栈中的清洁工作还在继续,比如缩躲在木柜之后瑟瑟发抖的小二被金风扶抱起,摆端正扯出个笑脸,杵在了台面后,那些盘子、酒菜,还一直被细密的金风护着,一个没洒地送回了跑堂的手上,而那个被小剑灵揍趴了的大汉,此时被提溜起,按回了他的原座。
场上原本摇摇欲醉的花瓶都没碎一个,但是,客栈中的声音似乎被谁悉数抽走了,行酒令者不敢再吆喝,小二的脚底似乎都安装好了软垫,走起路来,静谧无声。
都是原本模样,不过人的表情被偷走了。
危宿仙君满溢的柔情并没有让人感觉到温柔,他只为大家再又蒙上了一层浓厚的阴翳。
这块儿才诞生了鲜血与诅咒的地方,被只大手抚过,祥和宁静的皮儿被重新披上。只不过是,见到了血,大家敢跑着四处躲避,眼见杀人犯处理犯罪现场,却没人敢多挪移一步,多做几个多余的动作。
客栈的大门敞开,害怕极了的人,不敢逃跑。
静寂始终不散,直到一个行脚客掀开门帘,进门吆喝,“小二,来二两黄酒。”
平日里热情的小二,不敢吱声儿,借着柜台的掩映,悄悄地向他摆手。目光还以一秒错一下的频率,向徐行藏的方向瞄着。
行脚客没看到小二打的手势,见他消极怠工地木楞着站在那儿,表情还有些扭曲,正欲不满,然后他发现这个客栈里,分明有饮酒吃饭的地方,居然安静的可怕。众人像中邪了似的,差不多都一个表情,而眼睛不是低埋着,就是若有似无地往一处瞟。
那一处,斜坐着位黄头纱白衣袍的美貌娘子。
美人不似凡俗五谷养得出的样子,细长高挑,鲜艳的唇瓣带着盈盈笑意。
她太高了。
比高长的身形更奇怪的是,似乎随着吞咽葡萄的动作,还能看到她精巧的喉结。
轻微的咀嚼声清晰地传入耳廓。
行脚客周身一凉,嘴巴骂骂咧咧地叫嚷着,“算了,不要了,真他娘的活见鬼了。”
脚步一点儿也不曾迟疑地跑了。
来客惊散,门帘聒噪。
此间,只此一二声响。
顾之川原本害怕极了,但是见到众人如此没有出息,而且徐行藏还好像真的把吓破人胆,当成了个乐子,乐此不疲地玩儿着。
他奇异的,没那么害怕了。
雪中仙很会安慰自己,那些人本来就是刺客,徐行藏本来就是要处理掉他们的。这事儿换剑圣来,也就是这样的处理方式。之川总不能因为,这些人死前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就觉得徐行藏过分了吧。
况且,徐行藏还大度温柔地给他们留了说遗言的时间,才叫他们有机会一条一条地吐露着咒骂他的话。
如此一看,之川怎么能害怕仙君呢。
分明仙君才是那个委屈可怜,需要安慰的人好吧。
你看他多可怜啊,不仅自我否决自己曾经的身份,还拉着之川说,不知道不认识徐艮。分明该是尊贵的皇亲国戚,却飘零于西境。
中州该是他的家,现在却成了大家默契不在他身边提起的忌讳。
顾之川的一颗心都快化了,他料定徐行藏只不过是外强中干,以张牙舞爪地态度来震慑那些不怀好意的人罢了。
实际上,那些家伙,一口一个“殿下”,一声比一声诅咒的更狠,他指不定多难过呢。
故国之人,故旧之地,刀刃相向。
呸。都是他们的错。
他们先做了刺客,要来杀人,难道还怪仙君动手快和干净了些吗。徐行藏这样,分明是减少了他们的痛苦,还给他们留了魂魄,让他们能够有转世投胎的机会呢。
你看那些没有良心的家伙,最后自己非要自爆神魂来咒别人,这能怨得住徐行藏吗。
之川的仙君,就是温柔善良的不像话,看看这场子上,无辜之人甚至连碗都没碎一个!
徐行藏真是个大好人。
哪个合道真君会如此细致入微地照顾人,像剑圣这种,冰冷无情的人,都根本不会考虑到周围人的好吧。
顾之川跑向徐行藏,抱住了他,“你别伤心,他们都是瞎胡说的。白天之川陪你,晚上之川给你配安神香,那些通通都做不得数。”
柔弱无辜的仙君,把自己的头搭在了顾之川的肩上,闻他身上的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