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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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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你一定要走么?那地方离都城太远,我纵然想来看看你,怕是也寻不到空闲。”谢煜站在廊下问她,眼底染上些离别的苦闷。他作为一国之君,在如今皇权还不够稳固的当下,外出游玩是个奢望。

程素朝看他这副委屈的样子不免失笑,只道:“实在想我的话,我也会偶尔回来看看你们的,但这地方,我真的不愿再待下去了。”

“所以阿姐今日唤我来,就只是为了交代裴掌印的事?谁输谁赢犹未可知,万一他不放过煜呢?阿姐就一点都不担心我?”谢煜嘴角拉直,语气不忿,活像个撒娇的孩子。

“他那边我也交代了啊。”程素朝摸了摸他的脑袋,动作亲昵,“为了避免你们两个添油加醋,说些夸大其词的话,以后传来的信书以沈大人的为准。”

这下连信都不想看他们两个人的了。

谢煜抿了抿唇,心下不大舒坦,更觉委屈,问:“若是我当真对裴掌印下手了,阿姐你会难过么?”

程素朝闻言,思忖片刻,慢慢道:“……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伤到,我都会难过的。但除此之外,我也做不了什么。这些话也仅仅是我的一厢情愿,实则不必太放在心上,我站在局外,自然希望所有人好好的,但你们肯定有自己的思虑。总之,小煜你如今已然长大了,有自己的判断。”

“可对煜来说,阿姐的意愿是最要紧的,我不想让阿姐失望。”

程素朝摇了摇头,牵着他走到殿前,指着一望无际的晴天,语重心长道:“你是天子,对你而言,最不该忽视的便是天下万民。谢煜,我其实是个只能看见眼前的普通人,而你要顾及大部分人的得失,无愧天下。该如何做,你心中自有定夺。”

谢煜沉默起来,良久,才缓出一口气。

“那由我送阿姐出城吧,你不喜欢大阵仗,文武百官也省了,这样看着反倒显得冷冷清清了。”

“好啊,但人再少,也还是会有人看着的,这么大了,可不要哭鼻子。”

“又不是生离死别,等首辅病好,阿姐就能收到我的第一封信了。”谢煜神情认真,信他都写好了。

她颇感意外:“那岂不是我还未到江南,你就传书而来了?”

谢煜坚持道:“半月一封,不可能少的。”

程素朝淡淡笑起来,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从刚及自己腰间再到如今的身量,八年光景,到底还是有所眷恋的。

可她终究要离开,离开这个地方,卸去一身重担,就当她这个太后提前颐养天年了吧。

去江南这一行,由易秋生带一队人马随行护卫,本来她想推拒了,可想想,若是因为不想麻烦而出了什么事,反而要惹出个更大的麻烦。

等她真正到了行宫,彻底远离权力中心,时间一长,也就没有什么人会将注意放在她身上,才能真正放松下来。

沈砚山近些日子染了风寒,这场病来得气势汹汹,已卧病在床有两三日了,她便修书一封,特意叮嘱不必来送。

可等车驾慢悠悠晃过街巷,在城门口停下,她从飘起来的帘子一角探出头,正准备与谢煜说些什么,意外看见了立在城门一侧的青衣人影。

沈砚山便站在人群后头,披着件长袍,脸色还有些苍白,与她遥遥对视一眼,笑着凝望过来。

谢煜也有所察觉,循着她的目光看去,才发现隐于人群之中的沈砚山。

他想起数月前自己与太傅谈起阿姐决意离宫一事时,沈砚山当时的神情,有错愕,有一时茫然可最后只化成一句淡淡的话。

沈砚山当时说:“如此,当是极好。”

大抵他自己便是沈砚山教出来的,于是对沈砚山的脾性远比自己所认为的还要清楚,在知晓他也心悦于阿姐这一事上,一丝意外的情绪都没有。

可他也想不明白,沈砚山为何能在阿姐离宫一事上处之泰然,甚至欣然接受。

自己对阿姐的感情永远见不了光,裴之彻也是如此,可偏偏沈砚山与他们不同,论家世性子,他的确最配阿姐。可他从未有过什么嫉妒之心,因为沈砚山喜欢一个人,比风清比雨淡,不太有存在感,亦没什么威胁。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为何裴之彻总对沈砚山看不顺眼,沈砚山好似视这件事为理所应当,坦坦荡荡,也确确实实在阿姐心中占据不小的地方。

这是他与裴之彻无论如何都摆不出来的姿态,仿佛只要一想到,自己便输了什么。

沈砚山不止得了阿姐的信任,也明明白白表明了他的心意,阿姐接受与否,她都曾知晓。

不像他,永远只能缩在“小煜”这个身份下,唤她阿姐。

谢煜感到一阵不甘心,为何不能说呢?此去天高路远,他要等多久才敢说出口?或许连面都再也见不到,非要三两年见上一面么?阿姐会不会忘了他?

他驱马走进,挡住两人的视线,向程素朝迫切地开口:“阿姐,我有话——”

临到说出口的那一刹那,他犹豫了。说出口后,会得到什么?是不是连阿姐也唤不得了?她会觉得恶心吗?

程素朝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抬头看他,道:“怎么了?”

谢煜敛了神色,自顾自摇了摇头,语气颇为惆怅:“没什么,就是、就是提醒下阿姐,江南再好,也别忘了我啊……”

“还没离开呢,就如此感慨?等会儿可是要看着我慢慢远去的,真的不会哭?”程素朝见他眼中露出些少年的懊恼,不禁打趣道。

谢煜少年老成,很少展露年少的那一面,或许真的不舍吧。

八年,又怎么会是一两句话就能割舍的呢。

所以,她没让裴之彻来送,眼下看来他当真没来。

程素朝低头叹息一声,冲谢煜道:“回去吧,好好保重,要照顾好自己。”

谢煜微微颔首,停在城门口,视线锁在渐行渐远的马车上,脸上勉勉强强挤出一个笑。

不论如何,沈砚山所言不差,阿姐要比之前快乐自在些,总让他想起她刚入宫的那段日子。

这一行,当是极好,何必挽留。

不知是不太适应这马车,还是昨夜没有睡好,程素朝觉得头一阵晕眩,不大好受。

此时已离开城门有一段路,绾春见状,关切问:“娘娘,可有不适?”

“我——”程素朝撑住额头,想喝口茶醒醒神,却不料眼前突然什么都看不见,手背直接将茶盏打翻。

她深吸了口气,调整好自己的呼吸,顾不上那破碎的茶盏。

平日里的吃食都是绾春经手的,不可能有问题,但今日出宫前去了一趟乾清殿,恰逢谢煜不在,便坐在那里等了片刻,喝了杯由一个小太监端上来的茶。

后来,才有人来报,谢煜去了她宫中寻她,只不过折道去御花园逗留一阵,才错过了。

会是那盏茶的缘由么?

程素朝无法笃定,她叫停了马车,对绾春吩咐道:“拿纸笔来。”

“娘娘?”绾春再怎么迟钝,也该发现她的不对劲了。

“我、我没事,拿纸笔来。”程素朝摇了摇头,趁着还能看见,还有意识,起码要保下他们这些无辜人的性命吧。

她握笔的那只手使不上太多力气,写得很慢。

绾春看完第一行,连忙跪了下去,慌张道:“娘娘,我们立刻回宫,寻太医来,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她说完,哆嗦着嗓音去唤易秋生:“大人,我们带娘娘回宫……”

写到一半,程素朝全身都泛起一阵疼痛,整个人痉挛起来,一笔斜斜地往下划去。

到了这个地步,纵然天真地想没出什么事,也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毒已发作,怕是无力回天。

她咬牙写完,后半段的字近乎不能看,但也能认出是什么内容,就够了。

易秋生听到绾春的哭声,也顾不得礼数,撩起帘子看清车内的情形。

程素朝扶着车壁,弯腰站起,将那张纸递给一头雾水的易秋生,而后越过他,跌跌撞撞下了马车。

喉间涌出温热的血,她弓着腰,以手遮住,望着眼前的葱绿,感慨万千地扬起一丝笑。

原来,她依旧会死在二十四岁这一年啊。如无根浮萍,随风而动,而后悄无声息沉入水底。

所幸,她没被困在那个笼子。

所幸,此身了无牵挂——

身后,传来一阵渐近的马蹄声,她下意识回过身,抬头看去,看到了相当意外的人影,怔然一瞬。

裴之彻大概是策马而来,身后跟着的易冬藏被他远远甩在后头,他没发觉她手缝渗出的血,喘着气朝她扬声道:“娘娘,奴想明白了。”

他脸上带着笑,语气却显得忐忑:“是我太过愚笨,做了许多令你失望的事,直到此时此刻才有那么一点点明晰,我信中所念究竟为何——”

一字一句,平铺直叙,将心底话脱口而出。

“我想同你走,去哪里都好,生死无惧,刀山火海也在所不惜。”

坐在马上的人意气风发,哪怕他素来的好口才在这一刻完全用不上,说的话也十分笨拙,可偏偏,他整个人都鲜活不少。

“只要你在,只要你肯要我。”

程素朝静静看着他,望见他手腕上那一抹鲜红的色彩,眼前越来越模糊,连他的话都听得断断续续。

可惜,她可能要不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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