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竹转向掌柜道:“楼上还有客房否?”
掌柜道:“有,有。公子去楼上看看吧。”
玉清竹点头,向正在饮酒的同座们打个招呼,起身跟着掌柜的走上楼梯。掌柜的走在前面,在一个亮着灯火的门前停下脚步。
“公子说的果然不错,有个女子在此等你。”
玉清竹笑道:“去忙吧。”
掌柜的拱手离去,玉清竹看着他下楼,自己推门走进客房。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客栈,客房自然也布置得十分简朴。木桌木窗,粗布幔帐。简单,却很舒服。
这是玉清竹第一次在岳州之外的地方见到霓羽。
归音坊初见,她一身白衣,清冷高贵,是个醉心乐理,不谙世事的女子。后来,得知她曾经历飘零身世,更觉得可贵。须知一个女子,在世间安身立命实属不易,还能保存着心中那点初心,更是难上加难。君山那个小小的庭院,对于旷无涯、沧零,乃至于玉清竹而言,都曾是一方净土,可惜一旦净土被污,明珠蒙尘,无论如何也是痛心的。
现在,她布衣荆钗,坐在粗笨的木桌旁,却依旧是坐在琴桌后,指按琴弦的模样。
玉清竹站在门口,两人沉默对视,片刻,玉清竹才转身关上房门,平静道:“霓羽姑娘,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霓羽道:“霓羽素来以为公子是知音之人,看起来霓羽眼光不差。”
玉清竹道:“能猜到你的身份很容易,想到你们在佳仙湖试验新兵器也很容易,预见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更是容易得很。只是如此,实在谈不上什么知音。”
霓羽抬眼看了看他,轻轻叹息了一声,“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可惜霓羽是自作多情了。”
玉清竹迈步走到木桌另一边,在桌旁寒酸的木凳子上拂衣坐下,拿起桌上的剪刀,剪去了烛花。昏暗的烛火顿时明亮起来。
“并非姑娘自作多情,而是玉某不配。”他唇角微微一勾,露出毫无深意的一笑,“姑娘技艺高绝,心思缜密,所思所想,并非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所能理解。我无法跟上姑娘的层次,又何谈知音?”
霓羽苦笑道:“霓羽自幼流离失所,沦落风尘,一无所有。所剩的,也只有心中一点执念罢了。公子又何必说这样的话?”
灯光下,玉清竹侧头,明亮的目光映在霓羽眼底,“因为我实在想不出,你为何会与忘川结盟。”
霓羽就这样平静与他对视,“我从未与忘川结盟。”
玉清竹点头道:“也是。你与忘川也算不得是结盟,你只是在利用他们。你利用他们的手段,获得材料、火药和帮手。但是,只是这个利用,也让我很难理解。你是如何做到与灭门的仇家达成合作的?”
霓羽道:“合作,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玉清竹道:“你可还记得,忘川毁了你的家,杀你父母的情景。”
霓羽道:“当然记得。”
玉清竹轻轻眯眼,“我虽不曾见过那情景,却可以想象。只是,那些血腥在不同的人眼里,或许也会有所不同。这一年的时间,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那时,在你眼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霓羽不语。
玉清竹叹了一口气,收回了目光。
“我真的不敢相信,世间有如此诡异,如此黑暗,如此不合道理之事。”
霓羽凄然笑道:“果然,你能想到……”
她抬起一只手,一向抚弄琴弦的纤长手指按在粗糙的木头桌面上。一眼看去,她的手指纤弱优美,极适合抚琴。细看,那手指虽然看似细弱,却生得十分坚韧,手指腹面有些微薄茧。这样的手,不仅优美,而且灵巧过人,适合抚琴,同时也适合做精工细作的匠人。
“霓羽,是我的艺名,柳依依,只是我当初混迹风尘的化名。我有真正的名字,你想知道么?”
玉清竹淡淡看着桌面上那只手,一言不发。
霓羽道:“我的父亲,倪江帆,母亲,楚翩翩。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名叫倪小雨。小雨,这只是个乳名,我父母去世时我只有五岁,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给我取一个真正的名字。”
玉清竹道:“他们没有来得及给你取名字,也没有来得及看到你的绝佳天赋。”
霓羽道:“从小,我娘便夸我手巧,对音律有常人没有的灵感。她曾是楚家庄最好的琴师,我的琴艺,几乎都是来自她的传承。可是,她却没有发现我真正喜欢的东西。其实,即使是我自己,在那天之前,都不知道我真正的热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