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两个弟子拦住了易长钦踏出门槛的步伐,戒备地问:“你要去何处?”
易长钦垂下眼眸,飞快思索。
前两日她已去过了丹阁,说去青琅山族人的别院也定然不得放行,而她在骥安山也并无其他相熟之人可见……
“二位师弟师妹,是我要带她去喝酒!”沈追浪荡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前,他轻佻了笑了笑,一时让门口的女弟子红了脸。
易长钦一惊。
他们分明只有几面之缘,他却能做到这个地步。
不仅主动前去偏院联系问淮师兄帮她出逃,如今还要亲自现身带她出去。
沈追接着道:“我与她两年未见,有旧要叙,明日便带她回来,少主追问起来便说在我这里即可。”
二人犹疑不定。
少主一向不许青琅山这位姑娘离开居所太久……但沈追师兄是少主的好友,想来并不属于少主口中的“闲杂人等”。且沈追武艺高强,在门中地位甚高,与他交善百利无害。
沈追趁此时机将易长钦一把拉出门外,向女弟子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辛苦师妹。”
说罢,赤色的衣角便一闪而过。
夜色泼墨而下,将赤色掩成黯橙色,清亮的月光为其镀上一层银霜,寂静的空气中荡着几缕呼吸声。
易长钦带着沈追,轻轻推开了眼前这扇紧闭的大门,院中景色一如两年之前。
焦急立于院中的易问淮松了口气,匆忙迎了上来,将门打开放二人进来。
他转向沈追:“楚玠今晚不在山中?”
“是的,今晚他启程去青鸾峰与人切磋。”
“好,”易问淮点点头,“你们跟我来。”
他转身便走,又回头提醒:“动作轻些,莫要惊醒了旁人让他们知晓。”
在如今青琅山族人的眼中,那些似真似假的流言蜚语已在易长钦的身上蒙了一层阴影,如易明期那般痛恨她的人也不止一二。如今易问淮要助她出逃,还是避着他们为好。
更为重要的是,一旦事情败露,也不会牵连到其他族人。
易问淮不再犹豫,领着二人走向院后的山林之中。
下山的几条路皆有人看守,若想出山,只得自行探路。而山林地形复杂,断崖、峭壁等皆不可行,加之楚玠禁止她离开别院太久,仅凭易长钦一人是绝对无法摸出山的。
幸好易问淮提前摸索出了一条下山的路。
易长钦心情异常复杂。
易问淮从始至终信任着她。信她的人格,信她的自尊,相信她不是甘于做楚玠的狗,而是真有难言的苦衷。他在山林中耗费不知多少个日夜,时刻准备着送她走出骥安山重获自由。
……
夜色越来越浓重,沉默的深色有些许压抑。
易长钦瞄到身旁的沈追,开口:“沈追,你现在回骥安山还来得及。”
沈追尚未出山,离天明也有一段时间,他大可以回去,装做是她在他酒醉后逃离。
没想到沈追干脆道:“不回。”
沈追弃家而去的行为十分利落。而易长钦生长在青琅,对族门归属感极强,这显然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是吗……”
沈追一眼看出她的困惑,轻笑道:“我外出两年,不仅回了家中,也四处游历,方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山外世界精彩,有彩画泥塑、纸船河灯、冰糖葫芦,亦有市井百姓、盗贼匪徒与皇亲贵族。徒留山中知修行只为剑道,而去了山外,方知剑道为何而生。”
“况且,”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易长钦一眼,“关于青琅山那次变故便有十个八个传说。留在山中消息闭塞,蒙住耳目,被人利用实在轻而易举。”
易长钦:“很难说这其中没有楚玠的功劳。”
提起楚玠,沈追敛了神情,语气带上几分郑重:“实在抱歉,是我愚笨,竟然为虎作伥。”
易长钦叹了口气:“单纯善良亦是沈公子的美好品德。”
沈追:“……”
单纯善良的沈公子无法分辨出这是褒奖还是嘲讽。
他有点生气,将头高傲地转到一边不理会易长钦。
听着二人的对话,易问淮在前方轻声感叹道:“若长钦像沈公子这般就好了,说不准早几个月她能和明期一同离开。”
像沈追这般纯善潇洒,无需心怀故土或担负仇恨。
易长钦恍然。
易明期也是师兄放走的。
他独自撑起一艘渡船,船上一点温暖的灯火,护着易明期的锋芒,重新托起易长钦的骄傲,在夜色中驶向远方的对岸。
“师兄,其他青琅山门人可想过离开骥安?”
易问淮的神色有些黯然:“……除了剑道,我们身无所长,除了几个痴心的,大家已三年未练剑。对大多数门人来说,无处可去,无事可做,留在哪里都一样。”
……
尖利的鸦鸣撕扯夜色,三人心中没来由地一紧,不禁加快了脚步。
行至山脚,拨开眼前荆棘的那一刻,几人松了一口气。
“长钦,沈公子大致识得方向,你们快走。”
“师兄……”
易长钦开口,却又吞下了未尽的言语。
易问淮浅笑:“若有其他族人想要离开,还需我助他们一臂之力。”
“原来如此。原来是易师兄不辞辛苦,送青琅山人下山。”
声音温和清俊,却令易长钦警铃大作。
楚玠。
是楚玠。
她慌乱了一瞬,紧紧拉住易问淮和沈追。
楚玠从暗处走来,身后跟随着十几个骥安山门人,这十几人在门中皆实力不俗,是楚玠的心腹。
看到易问淮三人,楚玠等人毫不意外。
楚玠注视着易长钦,兴致盎然地勾起唇角。
“几月前有个青琅山人离开,我细细寻查,竟然发现此处被人探出一条出山的小道。”
他的眼中闪着诡谲的光:“青琅剑法,可是令人走火入魔的歪邪之道。放出一两个平庸的弟子倒也罢了,若是让这位天才出去继续修习,怕是又要酿成一桩大祸!”
他徐徐感叹,仿佛为世间众生忧虑不已。
他纵容看守弟子放易长钦出去,尾随他们一路并在这里设下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