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琅放在君逑身前的手倏地攥紧,他彻底清醒,直直地盯着君逑。
君北辰,北辰帝君。
君逑平静地讲述一段过往,讲述那些距离卫琅过于遥远、距离他所处的世界也万般遥远的传说神话。
那时域外天魔来袭,三千界陷入危机,四族借危机出逃,战火纷飞,朝不保夕。于是为力挽狂澜者应运而生。集结天地气运为一体。
身份之高,地位之尊,愈过所有人。
所以……
他没有更多的过往,只生来就是各族的君主。生来就要统率各族,要带领世界走出黑暗。
不成功便成仁。别无退路。
卫琅透过三两片飘摇的雪花,自下而上望着君逑,只能望见他模糊的眉眼,望见他落下的淡漠视线。
他终于彻底了悟是什么样的出生缔造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人,也明了他为什么永远这样超脱于世俗之外,永远淡薄地俯视众生。
既非红尘中人,何须踏入红尘?
卫琅最开始见君逑时,就觉得他像玉做的雕像,处处完美无缺,仅有一点缺憾。
——那就是被放在神龛中供奉,被烟火供奉不染烟尘的雕像,被拿到了人间。
时日越来越久,缺憾变为惋惜,变为一种痛苦怜爱与讽刺。
……既已踏入红尘,如何不染尘埃?
君逑看着他说:“那都是非常遥远的过去了。”
“这个世界上,我的父母感情很好。”
“我的母亲喜欢萤火虫,我的父亲曾经给她抓了很多的萤火虫。一个大修士蹲在草丛里如同凡人,举着瓶子,将瓶子送给心上人……”君逑笑笑,“可想而知,他们的感情。”
君逑继而说:“这种爱也波及到了我的身上。”
波及。
卫琅注意到君逑的用词,终于了悟君逑的想法。
君逑带着惘然,踏上了极寒之巅,话语融在了消逝的雪里:“阿琅知道的,我不是他们的孩子。他们也知道的。”
他并不是他们的孩子。
他降生在这个世界,还是一个刚刚落地的婴儿时,冥冥之中天道就已经告知了那对父母,他应该有的责任。
然而与上界的人不同。他们爱他,正如他仿佛真的是他们的孩子,想要他成为一个人。
此后种种,皆由此而生。
卫琅觉得,事情到了这一步,意义就难再分清了。
“果真很近,师尊放我下来吧。不然,我就要跳下来了。”他轻扯了君逑的衣服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是听我刚刚说了故事,产生了什么想法吗?”君逑小心地放下卫琅。
卫琅站定在君逑面前:“是呀。不过,最多的还是荒唐吧。”
“荒唐?”君逑不解其意。
“嗯,因为对比得太清楚了。”
北辰帝君和江陵,或者说君逑和他,这是多么多么鲜明的对比啊。
卫琅轻轻笑了。
极寒之地的最高峰,没有风更没有雪,只有极近的天幕。天池比之古井里的水更缺乏波澜,像极了坚硬的寒冰与寒冰凝成的镜子,映出此时暗夜中仅剩的硕大的月亮。
月亮有光亦有暗。
卫琅望着君逑,借着光与他对视,看到君逑的目光夹着微不可察的茫然与困惑。
他身上一直有这样的情绪,旁人很难感觉到。但对卫琅来说,这简直再清晰不过。他很明白,君逑的茫然与困惑从何而来。它们是君逑经年累月长期目睹人世种种奇人异事而积累出的。它们随着与人世的更一步接触,日益加深,直到现在。
“师尊阅览过很多宗卷,见过不同的风景,也遇到过性格各异的人,经历了常人想象之外的事情。”
“那些故事对于师尊,或许和所谓的纷飞的蝴蝶、飞舞的萤火虫比起来,也相差无几吧。”
萤火虫有微光,蝴蝶扑棱翅膀,都极其渺小,却不代表没有留下痕迹。
雪泥鸿爪,良可慨已。
君逑明白卫琅的意思,没有说话。
卫琅望着君逑。
他的师尊是个不解父母亲缘、不晓红尘俗世的人。可卫琅清楚,距离捅破他的淡漠,也不过是一张窗户纸的距离而已。
他低声喃喃:“你想知道。”
君逑未曾作答。然而答案很早之前就已经给出了。
卫琅敛眉:“我很早以前告诉师尊,你迟早会明白的。我们都是心想事成的人,所以你一定会明白的。”
他伸出手,隔着空气,点了点君逑的眉心。君逑没有阻止他。
一段记忆凭空浮现在君逑的脑海之中。
命运喜欢开玩笑,君逑本来只在人世干干净净地走上一遭,却偏有无数人要将他拖入红尘。而卫琅恰恰相反。
但现在,他清楚自己也将成为把他拖下水的人之一。
卫琅:“我送给师尊一份礼物,师尊收下,好不好?”
“师尊似乎也执着于有来有往,那就不要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