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镜和银锦都极熟水性,一个竦剑,一个执鞭,履水踏波,稳然如在平地行走。
走了半刻,忽见前方一片蒲草摆荡,似是一片湖中岛地。
银锦忽“咦”的一声,说道:“奇了,这景致倒很像芦蒲岛。”
李镜心一奇,问道:“芦蒲岛是个甚么所在?”银锦说:“文庭湖有须山,芦蒲岛是那须山近侧一片小岛地,湖君曾将我寄在那里长住。这里的水色鸟声,都与芦蒲岛上的像得十分。”
李镜心想:“这又怎么会与文庭湖的地方像呢?”但知银锦既出此言,必有同处,便不言语。
二人走近岛地滩岸,见一棵大树歪斜在岸畔。那大树根梃粗壮,枝叶横茂,有无数根须垂垂而长,密密探入水中,犹如大顶华盖擎着,覆了半片岸滩。
李镜问:“这处也像芦蒲岛么?”银锦微一沉吟,摇头说:“芦蒲岛没这样的地方。”
二人行至树底,浓荫密匝,俨然如入深林之中。那大树根须虽多,但粗细不一,粗的犹如柱杵入地,纹丝不动;细的却似银丝浸在水中,浮浮荡荡。
李镜忆起在辞城追寻四渎梭时,被那朝生用阵所困,想道:“此物未免太像那太岁须了,该不会是……”他心神所至,水中白须竟就猛然一动,飞速跃出水面!
李镜暗叫:“不好,天罗覆水阵!”当即立剑胸前,剑气一激,只见金光环他身周飞荡,将那须根一下震得散碎。可太岁须遇水长生不歇,散落在水中,当即又翻沸横生,复长出千千万万,一下子如雪堆浪起,直扑卷二人来。
银锦一鞭挥上,打得那物飞碎,急扭头向李镜追问:“这是甚么东西?”
李镜急道:“此物叫作‘太岁须’,逢水滋荣,逢火郁盛。不可缠斗,快快走避!”银锦怎敢怠慢?一把携住李镜,点水跃起,驾风上岸,往林中躲避。
到得岸来,见树高荫密,莽草积叶,没足般厚。越往深处走,林木越见矮细,那树木枝头也开出了花来。那花本是梨白的,眼看越开越见红,走得一大段路,两人四下里顾盼,竟已尽是桃花。
李镜觉得这番景致眼熟,又不敢笃定,低声道:“这不是东塘的桃花林么?”
“十里红霞阵”是东唐湖府护持府地所用,依借湖周地势布建,阵中桃花选种各有不同,一旦误闯而入,其景致三步易转,七步徘徊,若不解其中精奥,便无法判向,更难寻出路。银锦本未留意,但听李镜此言,再仔细一辨,果然似极了东唐湖畔的桃林。
银锦说:“那红霞阵的精奥只有湖君知道,断不可能在这里设得。这阵必是假的。”
李镜往四下一看,接道:“这若是假阵,最多仿得模样相似,那入府的路数,必然是走不通的。要知真假,按往日入府的路数走它一遭,便知端的。”银锦道:“这好说,走便是了。”说着已赶前几步,奔入林去,身影转瞬淹入花色之中。李镜也同追而入。
两人主意打定,只望花判向,一径往东走。
行将数步,见白碧桃即转南向;行及廿四,即转西向;行及卅二,再转北向;期间每遇赤叶红霞株,便转反向;如此往复,可直入府中。行过十数巡,李镜猛见东唐府门在眼前洞开,登时惊立在原地,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的。”
一时之间,李镜心底似被燎着了,蓬地烧散开来。这境界在他眼前,变得似虚非虚,似实非实,竟像极了他旧时在“三离绝世阵”的所念、所感。他心腹忽然一阵翻江倒海,似刀剪乱绞,痛得头晕目眩,李镜身形一摇,几欲跌倒。
银锦忙把他一扶,问道:“你怎么啦?”
李镜摇了摇头,蕴息半晌,方镇下心神,只沉色望着府门说:“若入府路径也如出一辙,不知这里面,能有甚么来?”
银锦道:“不消猜它,进去看去便是。”不待李镜答应,大步迈入府中。
两人走近玲珑水厅,忽见一人自内水廊深处拐出。
那人身貌被一处席帘障住,四周又水雾缭绕,一时也辨不清是谁。
一霎之间,那“三离绝世阵”中似梦非梦的念感,又在李镜脑海中蹿出,好似山洪奔泻,直冲心门。李镜隐约似知了其中奥妙,心中道:“难道这里所见所想,与那三离阵是一样的?”
他有心要试一试此阵虚实,便忙地想出一个人的身貌来,故意与银锦道:“来的人必是莲子。”
他这话来得没前没后的,银锦不由一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李镜却不答。等人走近一看,果然是莲子的身貌。
不待李、银二人开言,莲子已环步从容上前,与二人见礼。
她瞧着李镜说:“湖君在厅中备了茶食,可等小太子好久啦。”
李镜道:“他若真在此处,倒有意思了。你领我见见他去。”莲子笑道:“那小太子请随我来。”
三人同入至水厅,果然见东唐君在里头,身着闲服,凭几而坐,笑盈盈望着李镜,口上遥遥告道:“阿镜,我以为你再不愿见我了。”
李镜深知座上人定非真主,然而觌面迎见,也不由心神动摇。银锦见来人顶了东唐君容貌,不由怒火勃发,冷喝一声:“甚么妖物来?胆敢冒我家主身容!”
二话不说,掣鞭拽步,上前要打。李镜怕他入彀,一把扯住,说:“不知来者路数,别要轻举妄动。”银锦容忍不得,叫道:“待我打杀了他,还怕甚么路数?”一手挣开,飞步上前,吐气清喝道:“看鞭!”长鞭似银光电闪,直甩向东唐君面门。
东唐君纹丝未动,只把周身护体罡风一震,长鞭眼看打着,倏然走斜,啪地一声,打在旁边石柱之上,留下两寸深的一道凹痕。
东唐君喝令:“银锦,休得胡闹!”
单是模仿容貌远是不及,言谈时声息语气,必然有些不同。偏这人神色语调,也与东唐君似了个十足。银锦愈加怒道:“你不是我家主,我不听你喝令。”回鞭又打。
长鞭左一掣,右一荡,横扫竖劈,舞得重影叠叠;可每每鞭要打及之际,必被一股法力裹缠,拨得往旁略偏半寸,来回来去,竟到底碰不到那人分毫。东唐君任他挥得十七八鞭,又喝一声:“住着!”
这一声威令与先前不同,夹着刚劲罡风,激得鞭梢一抖,银锦两耳嗡然发鸣,一股翻江倒海之力便撞了过来。银锦镇身形,已来不及,被冲退开五六步才站定。李镜见状,恐银锦着了算计,急竦剑,抢护在他身旁。
东唐君见二人架势,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一番,微微摇头道:“你们都是我近身之人,如何反倒认不得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