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锦尾浑身暗亮,犹如墨石,忽地在芡实掌心吐下一枚珠子,芡实便攥那珠石于手中,闭目凝听。东唐君似料知了启告之事,不待芡实开言便问:“人去哪里了?”
芡实回道:“往北了,进南山后就没了踪迹。因南山是老龙王潜藏之地,往日少有游驻。蒲萁来信请示,还探是不探?”
东唐君看着水经枰沉吟半晌,忽道:“继续探。将府令传下:南山北川主水、旁支,所有游驻得令后一时一报;但有一处见了行踪,方圆五里地内游驻,一刻一报。不许再失了人。”
芡实答应一声,即把那珠石衔入口中,将调令一字不差复述一遍,言毕,把珠石吐出,让乌锦尾衔下,将其抛回湖中。银锦跟着站了起来,拿起案上酒壶到水台前,酹酒做赏,赏罢,才令那乌锦尾走了。
卢绾心知这追的必是李镜或伏廷的行踪,心里大感不安,暗想道:“这东唐君数养池鱼于府中,原是广散于河川水域以做线眼之用,这‘好锦鲤’的雅趣真真是个好幌子。”正自琢磨,忽然又听东唐君问:“那人行踪还在么?”
那头芡实回道:“在的,漓江游驻回报,人只留在乘天城内未出。待我请去?”东唐君摇手道:“人未到,物未备,时候未至。不急。”
卢绾听着这主仆对话颇有玄机,心中寻问:“不知这所问是谁人行踪?未备之物是甚?又所候何时?”他心中一团迷雾,更感可疑。
这是银锦握着酒壶走下水台,忽向东唐君问:“湖君,你今日传唤我们,是否因四渎梭收齐,要遣我等取夺‘天吴’去了?”
卢绾听问及天吴,立收心神警听。
却闻东唐君答道:“取天吴一事也不急,我唤你们来是另有要事。”他说着话间,目光已投向卢绾来,又续道:“我想让你们先去灵修山,将人救下来。”
卢绾本就有意游说东唐君先行救人,不料自己还未开口,东唐君却先抢下了一着,不由有些乱了阵脚,他愕然复问:“甚么?”
东唐君含笑道:“那人现在苦困于灵修山中,你不想先救下人来么?”卢绾沉吟道:“我日日夜夜无有不想这事的时候……”东唐君笑道:“那很好,此时正是你入灵修山救人的好时机了。”
卢绾不知他话意好歹,恐有诓诈,不敢就应,还问:“为何如今是好时机?”
那头东唐君及未答就,银锦已接了口笑道:“你至今还不曾发现么?那‘转海回天阵’得有两位阵法相当的阵主,于湖府和东海两地支阵,方才施行得开。湖君在弱水天笼,另一人便得在坐镇东海,那个人还是你带过去的。”
卢绾听说“两位阵法相当的阵主”,已恍然知道另一人是谁了,再听银锦说这人是自己带过东海去的,心中更大为震惊!在东海时那些所见所闻,霎间如电光般在他脑海中回闪,卢绾猛然捕住一处,愕然道:“你……入东海前,你曾给我那青囊,让我投在桥下,那里面难道装的是锁魂珠石,藏了玉宇天君元神?”银锦笑道:“除却他,有还有谁呢?”
卢绾只惊得双目瞪直,怔愣住了,心中一阵悔怒翻涌不迭!他猛地攥住拳头,在心里苦喊:“卢绾啊卢绾!你和白眠在灵修山找那妖物好久,尚且找不到,怎么他投到你手里时,你却不认得呢?他阳身伤而未愈,若当时我留个心眼,将那囊中物坏个粉碎,毁他阴身元神,早早便了却自己心头恨事。那妖道一死,无人支阵,东海夺梭这事也就成不了,那七太子也不用为此愁悴奔波啊……”卢绾思悔不及,却更生无奈,心中大叹:“罢了,罢了。只怕这两事都是命定天成,必得要如此的了。”他面上略露恼恨之色,却又生生捺住。
东唐君看在眼里无不了然,便道:“那朝生与玉宇天君一为阳身,一为阴身,我知道你恨杀他了,可我要开回天阵,却无他不成,故此才将你瞒下。如今玉宇天君在东海与我收法拢阵,只要我假意拖延,不让其灵神归位,你们便可趁他无暇瞻顾,先去将人救来。”
卢绾脸露一丝讥色,冷冷接道:“原来如此。东唐君连东海夺梭此等大举,也不忘多搭算一件事进来,好将玉宇天君拖住,真真是计罗并照了。”
东唐君却似听不出他话中怨意,诚切道:“我答应了你救人,安敢不尽力?不论是为天帝夺神器、收四海,还是替你救人活命,于我而言都是同等的大事。”
卢绾听他话语情真意切,虽知他心意难测,也禁不住暗暗动容,想道:“这人既会说情,又善施恩,十分能牵带人心。若非早知了他城府万重,如何招架得住?”话及此,卢绾也不得不和缓了声色说:“既然湖君上心,那救出人后,又有何法子给白晓续命,成算又有几何,还请先告我知道,此行我也安心。”
东唐君道:“我纵使有千百个给他续命的法子,人不在你手里,便都是空谈了。难道我今日决意不说救人之法,这人你便不救了?”
卢绾见他问而不答,心知事必蹊跷,但无计奈何,倒不如顺应他意思走一步是一步,先救下人来再说罢。他心意立定,便抱拳跪地道:“既然湖君心有定计,那卢某便先上山救人罢。”
东唐君向他笑道:“很好,这事便算定下了。”忽唤声:“银锦。”
银锦走近来,应道:“在。”东唐君握住他手心问:“我之前授你一皂一青两个锦囊,那皂囊你还带着么?”银锦点了点头道:“湖君给的,我一直带着。”
东唐君赞了一声“很好”,便吩咐道:“如今命你与卢绾同上灵修山救人,皂囊你要长攥于掌内,不得离手。内有三枚珠石阐明机要,皆对应阵中三难:入阵无门时听第一枚,阵数无解时听第二枚,寻见白晓便听第三枚。时地未至,不得擅开,但要开时,一切遵我囊中旨意,分毫不得有违。你可听明白了么?”
银锦正色领命:“听明白了。”
卢绾见指了银锦同去,已心中大感不宁,再闻得东唐君有音石留令,更加疑虑重重。他忙插口道:“湖君将锦囊授我便是了,此去恐有险叵,不必叫银锦陪走,免教他白受了连累。”
那银锦闻言,侧过脸瞧着卢绾。他生来不谙世故,偏在东海重围时得卢绾尽心护持过一路,此时听见此话,也不知是圆转托词,只当了卢绾有一片好意不愿他再入险地了,便暗自点头想道:“这人虽未待湖君忠心,为人却不算很坏。”
这边银鳞不解人意,那边东唐君却很明白卢绾顾虑,听卢绾请要锦囊,便微笑道:“你有双魄琉璃镇身,行事陷阵必不灵便,伏廷又只通阵法不善斗杀,若只有你们入阵救人,恐有诸多不利。我借银锦前去助你,是为以确万全,你毋须多虑。”
卢绾见此言入情入理,不敢再拒,惟有抱拳谢了,立起身来又说:“湖君说此行要伏廷出力,偏他又被我放了出府,我须得亲自去将他找回来才是。”
东唐君道:“不必找了,我已令莲子、菱角先行一步,将伏廷请在辞城十里外的杏香望等候。你们速去会上他罢。”
卢银听言心头一跳,才知伏廷已经被拿住了,不由惊想道:“东唐君先行了这一着,其它事宜,必然筹算已定了。”他不敢深问,又救人心切,即与银锦辞出弱水天笼,相偕往杏香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