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镜拼命摇头,东唐君道:“我不过取你试阵罢了,自你到这水轩,便入我三离阵中,你以为朝夕相处的这数年,来去不过半月,等此阵一收,此间种种于我而言不过大梦一场。小太子,你连这场大梦都记不得,还谈甚么上心不上心?”
李镜痴痴站着,神色怔然,忽然道:“是不是醒了,便不会满心念着你?”
东唐君看他许久,竟没言语。李镜又苦声问:“是不是……”那人冷冷一哼,忽然朗声大笑起来,那笑声百转千回,萦绕不散,竟直灌入李镜心门,震得他心腑颠荡,百骸生痛。只见泼天黑浪扑面打来,将东唐君身影淹没过去,李镜高声叫唤,急扑上前去要将人抱住,不料一头撞了个空,直摔跌在地上,李镜一时痛得难当,久久伏地不起。
忽有一声唤幽幽传到耳边来:“七太子……”
这一声仿似华光透重云,顷刻驱得翳霾尽散。
李镜微一支身,头痛欲裂,却觉得神魂渐清,眼前景象渐明,他定神往四周一看,隐约还在那漓轩之中,只是满屋惨乱,几案歪斜,帐帘纵横,花木委地,如遭狂飚一样,独剩梁角上两盏悬灯幽幽亮着。
伏廷上前扶起他,低声问:“七太子可还好么?”李镜不知是梦不是,只低垂着头,一手握住伏廷手腕,颤巍巍地站起来,他目不转瞬地盯着那面皓白石墙,苦声问:“我是醒了么?”
伏廷一愣,便道:“是,那香石已叫我尽数毁去,但此地并不宜久留,我们且先去罢……”反手拽李镜就要走。李镜狠一甩手,趋步上前,往石墙上摸了一把,这后头哪有甚么屏风对门?竟真是一场大梦。
李镜怔怔想着:“原来他早骗过我一遭,害过我一遭,而我一朝梦醒,将那些陈情旧事忘尽了,却还为他陷情,还叫他害至如今田地!”李镜既悲极,也怒极,只觉气血冲头,万箭攒心,攥拳往那石墙狠命一砸,直砸得石表微陷,碎粉飞扬。
伏廷吃惊看着,不知他经了何事。李镜一双锐目清光凛凛,似明刀出榼,杀意盎然,冲着他问:“你知道这封的是甚么阵么?”
伏廷摇头说:“只知是用虚境惑人的阵法,以阵主或入阵者的心念支阵,若要道个确凿名儿来,却还要细探……只怕不妥,还是快离了此地为妙。”
李镜不动,还问:“入阵之后,阵中所历都只是大梦一场,此阵一收,入阵的人便会将阵中所历悉数忘尽了,这样的阵法你听过么?”
伏廷道:“七太子怎么知道这阵?如果是这样,这阵该是唤做‘三离绝世’,我虽未曾施行过,但也对它有所耳闻。世间巨障天防,皆有法可破,唯破心防最难,试炼此阵的机要,不在惑敌,重在御心。”他说到此处却顿了一顿,不知思及何事,黯然神伤道:“我却觉得这阵不好。”李镜心头微动,因问:“为何不好?”
伏廷说:“人心里埋的,定必是要紧东西,心防唯有情份可破,又有甚么天大的事,值得仗着情分去掏挖人呢?”说着又想到卢绾下灵修山时,为借李镜玄水珠也是打着差不多的念头,只幸而未成。伏廷与卢绾要好,此刻竟也觉得自己有愧于人。
李镜听到伏廷这话,只觉悲切透骨。一个旁人尚且会这样想,东唐君如真对他有情,又如何能如此狠心相待?李镜思量到此,恨意不迭,又念及四渎梭的事间不容缓,便问伏廷:“我找那弱水天笼去,探一探四渎梭的事,你可要跟来?”
伏廷道:“我到这来,本就是为探事,如今尚不知卢绾境况,且跟七太子你走一遭罢。”李镜颔首答应,便领着伏廷一同去了。
这东唐湖府统共有一门廷、三府园。自南过林入府,先至门廷,廷周四面环水,并设有一玲珑水厅,廷内东、西、北三方,各有傍水游廊通至三个府园,东园唤做拾锦,西园唤做挽绿,北园唤做披霄,三府园内又各有屋轩庭榭盘郁。漓轩本就在拾锦园内,又与东轩离得极近,李镜理应熟极此处,可等二人一过廊桥,那景致他却不认得了。
眼前抄手游廊百折千回,或有亭榭相间,或接临水高台,一应不知通去哪处,竟不似是在东园之内。伏廷见他顿步,心知有异,因问何事。李镜说:“这不是我知道的地方,不晓得怎样出得去。”
伏廷道:“这不难,那两位仙童逃去,必会去将囚笼阵的事报给东唐君知道。”说着从襟中取出颗粉丸,使力一攥,捏碎在手,五指张开时,从中扑出一只银光熠熠的粉蛾。
伏廷指令道:“追那袭月天丝的气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