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子时未至,天色又是阴云闭月,只见僻处有一攒尖八角亭,顶角没入一棵华盖树下,十分隐蔽。二人因怕周里巡兵密布,便在那处躲藏起来,暗暗察看。
远处曳星殿中华灯透亮,半点异象皆无,银锦只直勾勾地盯着,鹰隼般伏视不动。
卢绾瞟了他几次,心知此事没谱,就问:“说罢,你待要怎样?”
银锦目不斜视,只动了动嘴唇反问:“甚么怎样?”
卢绾朝那边扬一扬下巴,说道:“你如果要偷,就得等四渎梭进了曳星殿再偷,但到了那时未必知道藏处;你如果是要劫,就得趁四渎梭未入殿之前劫,可这一众眼目之下,就算把东西送你手里,你带得出去么?”
银锦也不知听没听见,仍目不稍瞬地盯着远处,薄光透过碎叶零星打在他侧脸上,竟似尊玉佛般岿然不动。卢绾等半天不见他答睬,心知这话没法聊了,无奈地短叹一声,斜身把剑一抱,净靠在旁边陪守。
银锦冷不丁道:“你要走就走,我又没让你在这。”
卢绾知他此心不死,一边拿食指轻轻点敲剑鞘,一边胡乱思忖,从无中勉强生出一计,便随口乱诌:“我看这偷也不成,劫也不成。这样罢,我们往前赶它一段海路,你化作七太子的模样,我装作你身边随侍,我们先去迎南北海来的那两队人马,若侥幸骗得过去……说不定还有些路数可走。”他自己还觉得此法不十分稳妥,却转头问银锦,“怎样?”
银锦略一掂量,竟点头应允:“不妨一试。”已纵身跃出荫蔽,从亭顶跳了下去。卢绾一愣,心道:“他当真的么?”不及细思,也跟着翻身而下,脚刚着地,就见银锦已化作了李镜模样,负手立在眼前,连那声音也别无二致,说道:“跟我来。”
卢绾不敢有违,跟着他绕开曳星殿,疾步穿林,径直往南,踏石登崖,竟一路往上攀走。
卢绾心知正面出海容易被人察觉,这是要先去极南处,避到巡兵稍稀疏的地方,再驭风绕过去,堵截来人。卢绾估算了一下时辰,以这步脚往南去,十分费时,再绕行出海,子时之前能不能拦着人,倒也难说。
银锦却是不顾,二人一迳到了亭华山下,才驭风而行。出到海中,行将了不知多久,忽有阵冷雨下起。卢绾心觉有异,一声极细的金石鸣响就自前方幽幽传来。卢绾觉得这鸣声十分耳熟,正要细辨,银锦已停云在侧,轻声道:“来了。”
卢绾暗暗一叹,心中只盼南、北海来人尚且不知李镜背亲叛族那等祸事,好让他们蒙混过去才好。一念方毕,仙风已拂面而至,只见前方十八个冲龄稚儿分立两列,身穿鲛绡衣,手擎嵌宝明珠盒,驾云雾而来,身后数百鲸兵鼍军,白刃雪铠,方阵随行。
卢绾和银锦按住云头不动,见一女一男,御风趋上前。来者正是南澄海的十太子杨潇,及北甫海的长公主陈煐。
银锦从容相迎,朗声揖道:“二位尊驾临莅,韶海荣光臻萃,未遑远迎,万望海涵。”
杨潇清声笑道:“这是甚么话?小七亲自前来,那是胜过列队仪仗远迎十八万里啦!”
这人容貌亲善温和,着一身云海纹的绀青地锦衫,手执一把碧青玉骨扇。南海龙族与东、西两海的龙族有别,不巡核四方布施云雨,职令专司春风,曛暖融冰,化雪润地,掌巡万物苏生,这潇太子性度也胜似春风般宜人。
卢绾对此计不抱甚么指望,心中已盘算好了:若被识破,立马撤逃,对方顾及四渎梭,断然不会远追。却不想杨、陈二人竟未曾察觉异样。
卢绾暗暗称奇:“李镜那些祸事,如果是些无关要紧的人不知详情,尚且说得过去。怎么李奕连这二人都未曾告悉?”正想着,就见陈煐朝他望来。
那陈煐一身绛紫劲装,佩刀束发,十分风采,开口便问及:“敢问七太子身后这位是谁啊?”银锦也不看卢绾,只微微笑道:“杂事闲人,不值长公主一问。二位现在还有重事在身,我们到曳星殿再细说罢。大哥等了二位许久了,勿要耽搁的好。”
杨潇将扇一合,温声道:“小七说得极是了。”便就带着众人归列。
四人到得列前,见那十八个童子两列分站,都是低眉垂目,双手平举齐胸,稳稳擎着一个宝盒。那宝盒除了面盖中央嵌珠各有不同,其它并无二致。
杨潇忽游手一指,朝银锦说:“小七你看,这里有十八个童子,十八个盒子,两枚四渎梭分别放在哪个宝盒里,你可猜得出来么?”说话间冷雨便骤然住了,四渎梭鸣声顿消。银锦再想听时,已听不出端倪来,便道:“我猜不出来。”杨潇道:“你先试着猜,真猜不出来,我再开给你看。”
说起这四渎石梭,银锦曾在西海劫过一回,卢绾杀朝生时也夺过一回,它那锐气锋芒二人也都见过,只消宝盒一开,近身一辨,便都能知其真伪。
此时卢、银二人正都怀有诡心,想借机引得杨潇开盒一观呢,哪料对方会忽然自投门来,二人做贼心虚,登时吓得一惊。
偏是杨潇容色温善,言笑轻松自然,倒似是真要跟人娱玩。银锦想了想,便随口答了一声:“我猜都不在这里头。”杨潇却摇头笑了笑,幌着扇子道:“小七猜得不对,再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