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锦将人带出水楼,沿着畔水游廊走到一白石水台前。
水边泊着一红栏描金的华舫,旁边立着两童子。卢绾在湖府住过些时日,乍一看,以为是东唐君派在李镜身边莲子跟菱角,仔细一辨,却又认得不是。此时哪怕有一丝一缕牵扯到李镜,卢绾都觉得心绪难宁,水楼前李镜那一声唤,竟在他心中半天萦绕不去,入了骨般确凿清晰。
那边银锦一跃上船,撩开挡帘,叫卢绾跟入舫中。里头是偌大的一个高顶华厅,软毡铺地,重锦悬壁,正面舫壁上挂有一幅九鱼荷花盘金绣图,两边立着两花几,摆置着玉瓶桃花,银镂熏笼,画前是铺了厚绒的紫檀坐榻,榻几上备了瓷器茶炉,正用细火焙着。
银锦既不唤卢绾上去坐,也不招呼人,只一声不吭陪站着。
不知等了多久,才听得外面小童传话,东唐君穿一身红地暗纹锦服,一揭帘走将进来。银锦转身迎将上去,欣然唤道:“湖君。”东唐君看了卢绾一眼,又笑着牵过银锦手来,温和道:“没别的事了,你先下去候着罢。”银锦乖顺地点头,径自出了舫外。
卢绾想着水楼中事,也不做声,只咬牙绷脸,冷冰冰盯着人。
东唐君见他容色,眼中却添了几分惬意,一面郎步往榻边走,一面道:“我旧时跟七里庙的伏廷有些交情,偶尔从他那听过些你的旧事。”
卢绾冷硬回道:“我也曾从伏廷那听过些湖君的旧事。”
东唐君笑了一声,一揭衣摆在榻中坐下,说道:“听闻你曾是九霄四将放在灵修山守‘天吴’的白虎,要不是为那情字害事,就你三千年修为,若再历大小二劫,千把年头,也合该是九天二十四圣星君罢……倒可惜了。”
卢绾道:“白晓曾为救我几可舍命,我自可为他倾一腔心思,就算是都错付了,我也无悔。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
东唐君噙着笑,谛视他良久,方问:“既然情深至此,那你能为救他做到什么程度?”
卢绾捉摸不透这话里意思,只拧眉不语,心想:“这东唐君心思难测,有意拿话试探,我却不想跟他周旋。”一思及此,干脆直言道:“东唐君不要拿话套话。卢某今日肯来,就是要应当日之约,湖君没必要拐弯抹角,要成什么事才肯告我救人的法子,直说便是。”
东唐君说:“我说了,我要你一腔丹忱替我成一件事,四海收归之前,你须得听命于我,你肯是不肯?”
卢绾也不应肯否,只问:“不知湖君留我有何用呢?”
东唐君道:“等四渎梭收齐,我要你去将‘天吴’取来。”
当初天帝篡位九天,元气大伤,手握“天吴”却无力取四海,而四海龙族却为其所慑,都想趁上霄形势委顿、力薄势单时,将“天吴”取来,为此眈视许久。天帝怕再起纷争,有伤根基,为维/稳四海,便于凌霄殿设“明灯宴”邀四海之首,于大宴上将“天吴”镇在都江北源的灵修山巅,又将可以解出“天吴”的两对“四渎梭”分赐给四海众主,封了如今的四海龙王,让其彼此牵制。东为韶海龙王李钦,西为别海龙王张茂,南为澄海龙王杨泽,北为甫海龙王陈炽,并立九天四海之盟,誓言永世不取四海。
卢绾心知其事,暗暗想道:“这是盟誓在前,上霄不敢明动,暗授了东唐君天令,要他谋得四海归一罢。”
东唐君见他心意迟疑,似笑非笑地问:“怎么,你不是立了心投诚来么?此时却又不愿?”
卢绾摇头说:“我不是立心不定,只是奇怪为何独独要我?东唐君既为天帝谋事,只消说一声,上霄有八军数将、二十四圣、九境天君,哪个不比我卢绾强?哪个不能用?”
东唐君眼目一抬,幽幽看着卢绾,说:“我不用上霄的人,你也不用知道为什么。我只要听你应个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