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苍方才只顾讨要李镜,也未曾留意四座宾客,贸然见一青衫走出,当即认出了他来,神色缓了一缓,却皮笑肉不笑的说:“怎的,青元天君也有空来赴这种闲宴啊?”
那青元天君瞧他一眼,不接这话,继续主张道:“若按七太子陈述,他不久之前,遭了镇神钉所害,灵脉封锁,法力尽失。而这镇神钉入骨生根,其钉根植于骨中,五日可生半寸,我只要验看一下钉根在骨中深浅几许,就能确切知道,七太子何时中的镇神钉。只要与张邃遭害的时辰一核对,就清知道这杀人者是不是七太子。”
张苍道:“这事只关联东西两海,不劳仙君出面执证。即便当堂验证,用银水剑杀人的不是他,他哥哥李奕也是嫌凶,难说他不是从犯。我拿了这李镜回去,自然会查个明白。”
李镜一听要栽哥哥头上,赫然大怒道:“我大哥光明坦荡,嵚崎历落,从不行歹事。你这是明火执仗,就要栽赃我兄弟二人!”张苍截口道:“我若是栽赃,你倒让你哥哥出来,当堂对质,以正视听!”
李镜被这话顶得一愣,登时没了言语。
那李奕如今音信杳无,去哪里找得他来对质?倘或今日大哥不能现身,这一连串祸事,全都得栽在自家头上。一思及此,李镜更心慌意急,不免乱作一团,低声沉吟:“我……我如今尚不知我大哥去处。”他自己说出此话,也觉底气不足,越发茫然。
张苍目色沉了沉,意味不明的盯着李镜,冷冷道:“他是有意藏匿,还是真不知去向?”
东唐君见他咄咄逼人,朗然夺声道:“大太子,还请适可而止罢。这张邃被杀,矛头却直指向东海,李奕又行踪不明,难说他这银水剑不是被图谋不轨的人夺了去,栽赃嫁祸。”
张苍嗤笑一声,眯眼瞟着东唐君说:“东唐神君,你果然跟李家兄弟交好?这偏私之心,真真是昭然若揭!我不说事由,你不让我拿人,我说了,你又判作嫁祸。你这样不公不正,拦词抵辨,到底甚么意思?横竖这东海家的就是通身清白呗?”
东唐君道:“佐证未全,西太子就急要论罪拿人,未免太也专横!此事曲折蹊跷,最好按下细查。否则,不仅坏了两海公谊,西海四渎梭也不知去向,四太子张邃更是死得不明不白。我想这断不是你所愿罢?”
张苍见他把调儿吊高,更不吃这话。只把大手一挥,高声叫道:“这事可查,但李镜必须先交由我来发落!”东唐君心知人落他们手里,必要遭罪,哪肯就放?冷冷道:“那且看看要不要得去了。”
李镜在旁听着,见这张苍一通胡拉乱扯,声势汹汹,是非得诬攀上东海的姿态,他暗自思量:“如此对峙,难免两头僵持不下。西海失了四渎梭,又添了人命,不会善罢甘休的。怕只怕这事后头牵连广大,并不止这一绺。”
越往深想,越觉水深难测,极不愿东唐君搅合进来。他当即立定心意,上前把东唐君的手一握,说道:“东唐,你听我说。”
东唐君被他一拽,侧目朝李镜一望。他正与张苍周旋之际,此间眉目肃然,犹带愠色,李镜不曾见过他这样的情态,想到他竭力帮护自己,不觉眸色一柔,低声劝住:“这事深浅不知,你是局外人,且别涉进来。加之这张苍在你辖界发难,你三推四阻,到底开罪他,我不愿教你为难。我随他们去一趟罢,西海不敢拿我怎样的。”
东唐君闻言,神色乍变,一双眼目如冰森寒,直望着李镜,其中意味沉浊难明。他口唇微启,似要再说甚么,李镜又在他手背重重一按,微微摇头道:“不消说了。没事的。”便趋前两步,走到张苍跟前说:“我跟你走一遭。”
他说着,从容而立,倔然与张苍对看着,只待他上前捕拿。
张苍见他顺意,眯眼盯着他半晌,洪声喝令:“拿下!”
一声令下,便有两名银甲兵上前,各出一手,扣李镜肩上,又抄住他手腕,往背后一剪。李镜镇神钉未解,还是凡人身骨,立时痛得脸色煞白,却自忍得一声不吭。
东唐君站在一旁,默然看着。旁边青元天君见得,反倒上前,横扇拦住:“且慢。”
张苍斜睨青元天君一眼,说:“四海之事,莫不是九天上仙也要管?”青元天君笑了一笑,说:“旁的闲事,我是不管的。可刚才说了,这七太子被镇神钉伤了,在下是受东唐君之托,前来给它疗愈伤情的。”
张苍不耐烦听,说道:“那又如何,与我甚么相干?”
青元天君说:“我受了东唐君一份重礼,若镇神钉却没取成,在下岂不担个言而无信、背信弃诺的名声?你要拿人,是你的事,但不能让我白跑一趟,还碍了我的名声。”
张苍念他是九天仙家,高低得让个三分,便忍着躁意说:“你说下这话,是想怎样?痛快点儿说,别在这拐弯抹角的,真费话。”
青元天君笑了笑,说:“人你照拿,我的事也照办。你只需给出半日,让在下替七太子取下镇神钉就行。”张苍道:“我要不答应呢?”
青元天君展了扇子徐徐摇着,一副云淡风轻之态说:“大太子,你日后倘或有问方取药的时候,难保不来求我。今日看我面目,行个小方便,别把事情做尽了,且算了小欠你一桩人情;来日你有求而来,我也愿意见你。”
这若就事而论,他张苍带人闯宴闹事,本就恃势凌人,不大占理;如今青元天君说留一留李镜半日,就已经是让一步了,按理说,张苍明面上也得让个半步,才不至于双方太难看。
张苍沉脸寻思:“看来这半日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了。”只好答应:“得了,我也不差这半日,就依你说的办罢。可我有一个条件,镇神钉可以取,只能在这里当堂就取。”
青元天君道:“那不行。难道要七太子当众目睽睽之下,宽衣解带?大太子这也太折辱人了。”
张苍闻言,振声骂道:“说要取镇神钉的是你,我让你取,怎么又要宽衣解带,说我当众折辱他?”青元天君坦然道:“这镇神钉就得这么个取法。”
张苍是粗莽耿直的性子,最不爱与人饶舌斗口,也不想诸多计较周旋,忒也麻烦了,连连摆手妥协:“屁事真多,得了!你带人到内堂中去,我领人在外头守着一圈,这总行了罢?只有一件事没得商量,在我将李镜柙走之前,这楼中的人一个不能少,全得待在这儿。以防你们趁乱之下,偷龙转凤,将人换走,我没地说理去。”
青元天君转向东唐君一看,问询道:“湖君意下如何?”
东唐君微微颔首:“多谢天君执言,就这么办罢。”说着,转身走回主位。
这桃水宴席遭此一乱,赴宴而来的百仙也没得兴致了,又得知四海出了此等大事,都是沸沸扬扬。东唐君立在丹墀之上,清声道:“诸位仙家特地赴宴而来,受此惊扰,属本君不是,难为各位在这里留候半日。怠慢之罪,还望阔略。本君改日亲自登门,给诸位谢罪。”
四座中声议半天,忽有人出声应道:“我等前来赴宴,自然客随主便,不妨的。东唐君,且去罢。”一声既起,又得众声附和。
东唐君连忙执手齐额,朝众座长长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