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封闭的单人病房内，言简倚靠着雪白的床头，浏览着光脑上的脑科学文献资料。

这是他待在这里的第五天，激素水平已经基本平稳下来，只待午后再做一次检查，就可以离开。

向导的结合热远不如没有哨兵那么“疯狂”，更像是一场绵长的高烧。

头两天的症状只是嗜睡伴随着肌肉酸痛，从第三天开始，他变得精神亢奋，但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孤独感。进食能一定程度地缓解，但持续的时间不长。

按照医生的说法，也许是因为他之前生了两年病，觉醒年龄比较晚，在翡翠区也没有机会接触几个哨兵，所以轻而易举被帝都军校里的优质哨兵影响，诱发了结合热。

听到这些言之凿凿的推论时，言简努力装出一副认真受教的样子。

毕竟他又不能告诉医生自己根本没去过翡翠区，而且大概率已婚——鉴于辅助生殖技术早二十年前就有，没准他孩子都会满地跑了。

不过，按照言简自己估算的年龄，他的确不可能这么轻易就受其他哨兵的影响。

如果说哨兵是被感官驱使的动物，那么向导就是被大脑操控的奴隶。绝大多数情况下，向导的结合热不会主动产生，更多出现在与配偶哨兵产生精神链接之后。

言简放下光脑，梦境中难以启齿的片段再次浮上心头。

温暖潮湿的怀抱，带着糙粝质感的手指，粗暴的亲吻以及更加粗暴的.......

言简转头把脸埋进枕头里，只露出一只半阖的眼睛，盯着自己紧抓着被角的手指，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那个言不凡一定还活着，也许还尝试了用精神链接寻找他，否则他不会被忽然唤起结合热。

“你究竟在哪里......到底还要多久才能找到我，”言简低声呢喃着，蜷缩成一团，“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不想一个人......”

密闭的金属门外传来“滴”的一声，缓缓划开。言简以为是医护人员，连忙坐起身来。

“再做一次检查，确认无恙，您就可以带他回去了。”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侧头向身后说着话，后方的霍峥比医生高出不少，正低头回应：“辛苦了。”

看到霍峥的瞬间，言简心跳没来由的加快，病床边的心电监控仪器响起警报声。

医生快速走到病床前，看了看监控仪器上的数值，俯身观察了一会儿言简，又转头看了一眼霍峥，轻轻按住言简的肩膀：“孩子，我知道经历过那样的事，你可能会对哨兵有点阴影，但请相信我，霍教官他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就是他把你救回来的呀，你还记得吗？”

言简吞咽了几口唾沫，沉默地点点头。他也搞不清楚刚才那阵悸动是因为什么，只是感觉很紧张，还有一种莫名的羞耻感。

“如果后面你还是感觉不好，可以过来接受一些心理治疗。”医生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接过护士端过来的采血仪器，“来，再检测一下激素水平，你就可以出院了。”

言简低着头抬起右手，消毒之后，细小的采血针刺入指尖，刺痛让他微微皱紧眉头。

医生将止血棉轻轻按在他的指尖，怜爱地看着他脸上已经结痂的擦伤：“你手上的皮肤简直像刚出生的婴儿一样，连一丁点磨损都没有，在家时父母该多么珍爱你呀，在学校里居然遭受到了那样粗暴的对待，真是太过分了！”

医生也是向导，语气里透露着毫不掩饰的愤慨，显然是说着霍峥听的。

“所有违规哨兵都已经受到了应得的处分，”霍峥平静地回答，“如果你的监护人后续想要提起诉讼，校方也会全力配合。”

配套的仪器迅速分析计算完成，言简的激素水平已经回到了正常数值。

霍峥带来了他的制服，言简去卫生间换好出来，医生已经离开去继续查房了，霍峥背对着言简站在病床边，一只手握在围栏上，连言简已经走到身后也没有察觉。

“霍教官？”言简出声提醒，霍峥恍然回神，收回手说了声“走吧”，便大步向门口走去，像是一秒钟也不愿意再待在病房里。

言简连忙跟上霍峥，观察到对方垂在裤子边的手紧紧攥起，似乎还在轻轻颤抖。

百科上说，言玉书感染后经历过大约两周的住院治疗，但即便集合医学届的顶尖专家们全力施救，依然不治身亡，死前霍峥一直陪护在言玉书身旁。

看来真正需要心理治疗的人不是自己，而是霍峥——任何能联想到言玉书的事物，都会让他发作某种创伤后遗。

但如果他对此这么难以释怀，当初又为什么要狠心杀死言玉书呢？

言简并不怀疑他杀死言玉书的事实。他曾经是陆之铭的次席，和言玉书育有一女，看起来也不像是会主动惹事的性格，那么即便言碧行再不喜欢他，看在儿子孙女的面子上，大概也会爱屋及乌。所以除了杀子之仇这么严重的变故，言碧行实在没有别的理由那么憎恨他。

言简实在控制不住好奇心，斟酌许久，开口问：“霍教官，我能请教您一件事吗？”

经历过上次他提问孩子怎么生出来的冲击，霍峥敏锐察觉到他肯定又没憋好屁，冷漠道：“不能。”

言简恼道：“你都还不知道我要问什么！”

霍峥哼了一声：“说吧。”

“我……”言简舔了舔嘴唇，鼓起勇气道：“我有个朋友，他和自己的哨兵分开了，哨兵下落不明，但他还能隐约感觉到和对方的精神链接，这是不是代表着那个哨兵还活着？”

霍峥脚步未停，转过走廊，同时回答：“理论上来说，精神链接存在，链接双方自然都处于存活状态。如果你那个朋友在哨兵大脑内种下过精神锚点，就可以找到哨兵的位置，但精神锚点属于非常高级的精神力操控术，会的人屈指可数，看来你的朋友不在其中。”

言简听出了霍峥语气中意味深长的轻蔑，似乎已经察觉到他是无中生友，言简不客气地回敬道：“那你呢？你的脑袋里也有那个所谓的锚点吗？是因为受不了那种控制，你才会杀了他吗？”

话音未落，言简被掐住脖子猛地按在墙上，后脑勺撞进一捧厚实柔软的浅窝里。

霍峥居高临下盯着他的眼睛，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到一起，他清楚地听到了霍峥后槽牙摩擦的响声。

明明那么生气，在监控探头下直接掐自己的脖子，却又用手垫着自己的后脑勺，真是个矛盾的人。察觉到某种异样的触碰，言简僵了几秒钟，忽然咧开嘴角，无言冷笑。

霍峥松手撤开距离，拧眉道：“你笑什么？”

“我笑原来他们嘴里最顶级的哨兵，也不过是只低级动物。”言简目光略微往下一点，落在霍峥裤子上。

霍峥往下瞥了一眼，脸色瞬间黑了，侧身面对墙壁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