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简喝水的动作微微顿住，轻轻抿掉嘴珠上挂着的水渍，没有说话。

“我知道，承诺了就应该保守秘密，我这么要求你，但我自己对别人没有做到，对不起。”塔莉亚盯着面前的水杯，脸颊涨得通红，“但阿德里安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我不想我父亲在斯万家难做。”

要不是嘴里水刚咽下去，言简真的会一口水喷出来，他呆愣了好几秒，才小心翼翼开口：“你跟......这个同父异母，是世俗意义上的，还是科学意义上的？”

塔莉亚平静道：“我母亲是普通人，父亲是向导，在我还不到十岁的时候，他就被白塔中心带走重新匹配，和阿德里安的母亲再婚了。”

“嗯......”言简支着颧骨望向窗外，晴空万里，他却感觉耳边噼里啪啦无数道雷落下，脑仁都炸得外焦里嫩，嗯了半天也实在不知该接什么。

“我母亲她不能离开翡翠区，也只能从事最低级的矿道工作，实在承担不起帝都军校的学费，所以我需要很多奖学金，让她的生活好一点。”塔利亚似乎陷入深深的回忆中，眼中浮荡着痛楚，“父亲被带走之后，母亲就被判处了人身限制令，她永远也离不开翡翠区，哪怕到死，也不可能再和父亲相见。”

“但你走出了翡翠区，来到了帝都。”言简望着塔莉亚，认真道：“你得到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塔莉亚，在我还没有见过你的时候，就知道这一点了。”

在你还不认识我的时候，我就见过你在污染区认真工作，在不少老师口中听过你是最优秀的学生。

“你拥有改变这个世界的潜力，我相信有朝一日，你的母亲会因你而走出翡翠区。”

塔莉亚怔怔地望着言简。这样的话，母亲也对她说过。

母亲没有使用光脑的资格，她们也承担不起往返两个区之间的路费，她已经两年没有见过母亲了。在某个瞬间，母亲的幻影仿佛重叠在了言简现在坐着的位置，目光温柔地与自己对望。

她紧紧咬住下唇，眼眶发热，用力点了点头：“是的，我也相信。”

离午休结束还有半个多小时，言简拿着饭盒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得回去睡午觉了，下午还得训练，饭盒洗干净下午上课的时候还给你。”

关上门，言简飞速洗干净了饭盒，晾在桌子上。也许是因为结合热还没有被完全压制住，脑袋还有点昏沉，他上床沾着枕头就睡着了。

密闭的金属穹顶反射着冷光，言简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张摊开书本大小的屏幕前，将右手轻轻放在标识了掌印位置的印记上，手掌印记周围立刻荡漾出爱心痕迹。

广播中一个机械质感的声音说：“请站在原地等待匹配结果。”

他的嘴巴自己动起来，发出抱怨：“不就是走个过场，动画效果就不用一直放了吧？”

机械声再次响起：“等待过程中请保持安静。”

“匹配结果完成，你的哨兵是——”电流声滋啦几声，让人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

双开门被撞开，言简气冲冲地走出来，倚靠在墙边等待的女生同伴追上来。

“生这么大气？匹配了个丑八怪？”

言简大步流星走着，咬牙切齿地挤出两个字：“竟然是他。”

女生笑道：“这不挺好吗？你俩也老熟人了，都用不着磨合。”

“好什么好？我前天才跟他分手，现在这样算什么？”

“得了吧，”女生嗤笑一声，“一周七天，你俩分八次手，和好九次，大家都已经看累了好吗？”

言简脚步突然站定，屏息望着玻璃大门外。女生顺势望过去，抱起的胳膊肘捅捅他，调侃道：“心动男嘉宾肯定是接到了匹配通知，都等不及正式安排见面了呢。”

“谁陪他们演那些戏？”言简冷哼，嘴角却不由自主翘起来，抬腿走向大门，一把推开。

门外是空无一物的纯白天地，连一丝风也没有。

他错愕地愣在原地，像是突然清醒了过来，被火烫到般甩开门把手，注视着眼前溃散的建筑影迹，无意识地步步后退。脚跟踩空，他毫无防备向后坠落，尖利的啸声灌进耳道。

好吵——好吵——

一口水呛进口中，身体变得很轻，肺部弥漫来火烧感，他抓住喉咙拼命挣扎。

像拽一条负隅顽抗的大鱼，有人把他从水里拽使劲出来，捆在一把铁椅上，面向一块发光的屏幕，黑白色的太极图标缓缓浮动着。

一个年轻的男声说：“你还记得吗？这是‘太一’，它是你最信任的存在。”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在痉挛，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你不用说话，它正在检测你的脑电波，你可以直接和它对话，来，试着问问它点什么吧。”

太极图标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意味不明的文字。

[哪里......我......痛......]

“我知道你很难受。”那个男声继续温和地说着，“只要完成询问的任务，马上就不痛了。”

屏幕上弹出几个新输入的文字：[痛......我......这是哪里......]

男人没有回答，“太一”也没有回答，他困惑地盯着屏幕，一个黑点出现在整个屏幕中间，缓缓扩大占满全屏。男人并不知道他的意图，安静地观察着，

当屏幕完全暗下去，他看到了黑屏上反射着的自己的倒影。

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人，完全就是一个只开了眼洞和嘴孔、没有皮肤的肉团，猩红的肌肉和白色的神经束群，正随着他的颤抖剧烈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