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出污染区的队伍正在集结,霍峥站在研究所顶楼平台边缘,身旁卓娅和徐川左右并立,四队的队长由于隶属医疗部门,不在教职岗位,一直留守在下方。
“那谁,钟敏啊——”
卓娅望着脚下,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着话:“知道你们姐妹俩感情好,但也没听说过哨兵给向导做‘疏导’的,现在立刻马上,去医疗队帮忙搬东西,跑着去!”
距离地面足有九层楼高,但超然的视觉和至高点可以让她看清下方每一个新兵的动向。
这也是军校感官训练的一部分,哨兵们需要在嘈杂的环境里准确捕捉到教官的指令,这在日后的独立作战中是至关重要的技能。
角落里,钟敏迅速从钟灵身边跑开,边跑边喊:“姐——你放心吧——姐夫会没事的——你别哭了嗷——”
别说全场哨兵了,附近的向导都被这几声吸引了目光,众目睽睽下,脸上还挂着泪的钟灵脸颊通红,捂着脸也掉头就跑。
“这姐妹俩真有意思。”卓娅对徐川笑道,“依我看,安阳这次受伤没准是因祸得福呢。”
徐川摇头晃脑地感叹:“青春啊……”
霍峥面无表情,双眼聚焦在正前方猎猎作响的研究所旗帜上,眼前却浮现起机舱内向导乖巧歪头的那一幕。
虽然戴着头盔看不见脸,但在某个瞬间,那个歪头示意的轮廓,仿佛和另一个歪头微笑的幻影重叠在了一起。
真像啊,连精神力的气息也让他觉得像,但他闻过对方的汗液和信息素,那么年轻,那么鲜活,至多不过二十岁,而那个人撒手人寰时,早已过了不惑之年。
察觉到背后挤眉弄眼的两人,霍峥咳嗽一声:“有话就直说。”
“没没没,这不——”卓娅抓耳挠腮,从战术腰带里摸出一盒向导素摇了摇,“徐教官,来一根?”
徐川也摸出向导素,讪笑道:“我还有,陪一根陪一根。”
“你们自便,我就不奉陪了。”霍峥转身跃下平台,大步走向楼梯入口。
卓娅目送下楼的霍峥走进飞艇里,才压低声音道:“言副教授都走了多少年了,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真有哨兵能一口向导素都不沾?”
炫目的夕阳让徐川双眼紧紧眯起来,半晌才叹了口气:“再过两个月,就到言副教授十周年了吧。”
“我个人其实很佩服霍教官,毕竟,失去向导还能活下来的,几百年来,他还是第一人呢。”
卓娅嘴角衔着的向导素随着说话而翘起来,俯瞰下方的双眼中,露出一抹自嘲意味的戏谑。
“徐教官,你知道那个军部专门收容因向导殉职而提前退役的哨兵的疗养院吗?据说里面流传着一个不成文的规定:霍峥能活多久,那些尚有清醒意识的哨兵就能活多久。”
人员全数就位,飞艇整装待发,座位上的新兵们抱怨着难得的野外探险提前结束。
坐在伊万身边的一个哨兵拍了拍他,低声问:“喂,伊万,你知道弄丢向导到底是哪个队吗?”
“不知道哎。”伊万正在用光脑给家人发信息报平安,头也不抬地奚落:“不过,连向导都能弄丢,还被霍教官逮到,这下我们队不怕垫底咯。”
“你们是来郊游的吗?安静——”
随着一声呵斥,所有人瞬间鸦雀无声。
霍峥环视着众人,面无表情道:“虽然这次试炼提前结束,但你们的考核不会作废,回去之后每人写一篇一千字的行动报告,小队队长加一篇带队报告,字数不低于两千。”
机舱里一片鬼哭狼嚎,霍峥无视了众人的抱怨,直接走向角落的位置。
帝都军校的活动经费一向很宽裕,校长和不少教授都是军部将领出身,由于随行设备众多,这次批了一艘荷载三百人的大型飞艇,座位并没有坐满,后排角落空了一大片。
霍峥在那个向导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刚系上安全带,就看见对方小声呼唤:“喂,喂——”
他转头望向对方,向导小声说:“我想上厕所,水喝多了。”
霍峥眼皮不抬,低声回答:“尿排泄袋里。”
向导防护服遮着的手动来动去,声音带上一丝无奈:“那个......在哪里啊?我好像没有。”
如果这身衣服是他从尸体上扒下来的,的确有可能因为被污染过而丢弃。
霍峥解开安全带站起身来,一边俯身解开向导腕间手铐,一边低声威胁:“不准乱看,不准说话。”
向导点点头,随后被解开安全带拽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地往后舱走去。
“别耍花招,解决完就赶快出来。”说完这句,霍峥把向导推进单人卫生间,迅速关上门,转身背靠着门框守卫。
鬼鬼祟祟跟过来的伊万磨蹭到霍峥面前,低声说:“霍教官,您现在有空吗?”
霍峥调整了一下站姿,严严实实挡住门板上方的透气栅格:“什么事?”
伊万立正道:“这次我们队的行动失误,是由于我的错误指挥造成,作为队长,我愿意承受任何处罚。但我的队员们,尤其是塔莉娅,她只负责采样,在这件事里是完全无辜的,请您不要处罚他们。”
霍峥只想让他赶紧离开,以免发现陌生向导的气息。
“回去写一篇一千字的检讨交到我的办公室吧。”
“我觉得一千字不太够。”伊万语气热切,“经过您的指导,我对这次行动失误有了更深刻的反思——”
他的话被霍峥一个手势止住,霍峥言简意赅:“最多三千,回你的座位上去,不许再乱跑。”
伊万不依不饶:“可是我觉得三千字也——”不足以我描写偶像您力挽狂澜的光辉形象啊!
霍峥语气毫无软化:“回你的座位上去。”
伊万这才悻悻地走了,霍峥无语地摇了摇头。
让新兵们写报告完全是学校强制的教学任务,他所负责的战术策略课程,即使在学年末,也极少要求提交文字论文。
现在的新兵真是奇怪,他们那个年代的新兵都最讨厌写文字报告这类繁琐枯燥的东西,连霍峥都常常软磨硬泡当时还不是自己向导的言玉书代笔。
想到玉书,他垂目望向自己的双手。
即便已经过去十年之久,对方跳动的颈脉依然烙印指尖。
他清楚记得对方的心跳在瞬间就戛然而止,指尖有多么快就冷硬得像一块冰。
眼前再次浮现起那张沾满鲜血的脸庞,霍峥用力攥紧十指,身体无法控制地一阵颤抖。
身后的门板推了推,霍峥迅速收敛心情,一把拉开门板,把那个向导从里面拎出来。
04被提溜着带回座位,重新拷回扶手,霍峥转身在他身旁坐下,他转过头望向那头在昏暗机舱中格外醒目的银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