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整个上午,帮忙搬陈列展品,看着那一个个用心无比的作品,他小心翼翼。
为了给观众创造最佳的观展体验,他下意识地在留意着装置艺术每一条参观线的空间摆放。
丝毫不敢懈怠。
或许他也真是在这方面有天赋,不知不觉,他自己倒反先沉浸了进去。
都没注意到早过了下班的点,其他工作人员也都早走了。
场馆安静了下来,他正站在一尊埃及雕刻面前发怔,身后却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好像在哪听过。
“下班了,还不走?”
他转过身,微愕,是沈季秋。
“Noah老师……!”路时年茫然的眼睛,瞬时清明,声音带着喜悦:“这个展览,是您开的?”
沈季秋平时都是在自家院子里办展览,很少见他承接这种商业性展览。
“帮朋友的。”沈季秋依旧神情淡漠,看了他一眼,语气戏谑:“顾寻终于破产了?都让你沦落到做苦力活来了?”
路时年:“……”
正纠结着怎么解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沈季秋并不理会他的尴尬,突然开口:“说一下你的看法,”像是面试官一般,不紧不慢,语速很慢,接着道:“如果给你个机会,对这次展览装置方案进行修改,我想知道,你会怎么做?”
路时年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
紧张的情绪又被勾起,他稍环顾了一下四周,脑子里过了一遍场馆每个角落的特点,有些兴奋,犹豫了一下,“其实我搬了一下午的展品,各个角度都已经看过一次了……我其实是这样想的,展览的主题不是城市空间么,”
他舔了舔唇,看着沈季秋面无神情的脸,谨慎又大胆地说道:“我在想,是不是能够把这个地方的路径改成单人通过,就是这里——”侧过身,指着地面,一边认真思考,用手和脚比划着,一边说道:“然后我们把这处通道突然收窄,让观众只能侧身进行探索……再将前后宽敞大厅密集的光用镜面折射过来,模拟一些错位镜像,制造“狭窄又无限”的矛盾空间,也能让参展观众获得更多的空间反差体验,”他的声音清亮,说道:“让人更能体会都市生活里空间的个体,在狭窄的无限中被消解的孤独感。”
沈季秋也不作点评,安静地听他说完后,将几面镜子在了刚才他所说的位置上,空间感瞬间改变。
路时年看向他,沈季秋难得地朝他露出些属于朋友的表情,点头:“不要浪费了你的天赋。”
路时年垂眸,不想再去回忆从前,呓语道:“我早就浪费掉了…我最好的年华了。
“那就重新来过。”沈季秋随手摆弄着镜子。只看似轻松随意的摆弄了两下,眼前的空间错觉,瞬息变幻万千。
“重新…来过?”路时年眼睛再次迷茫。
“你不是一直都在迷路?没有什么路是人不能重新走过的,”沈季秋顿了顿,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平稳而缓慢,一字一句地说,“只要你愿意付出代价。”
路时年猛然抬头,看着沈季秋单手插着兜,随意地将镜子挪靠在墙边,空间又再次宽阔起来,像拓开了一条新的道路,又冲他耐人寻味地笑了笑。
“……!”
“我明白了,沈老师。”路时年十分郑重地朝着沈季秋鞠了一个躬,眼睛变得亮亮的,就像从前一样。“谢谢你,我该走了。”
沈季秋点头,熄灭了场馆的灯。
*
晚上。
路时年收到了一封邮件,来自沈季秋。
打开邮件,阅读完后,他呼吸凝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久久地盯着屏幕,又从头到尾,逐字逐句地念着。
原本想回复,但脑海里想起顾寻的面容。
到底太多舍不得。
鼠标点开邮件,又关闭,点开又打开“回复”,又点了叉,就这样反复多次,心情如同海浪翻滚。
又想起网暴刚发生前不久,秦恭曾在他偷回家时拦截过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姿态,阴鸷而狠戾的神色,对他说,“路时年,你这么窘迫着回老家卖了你外婆的房产,是没脸和顾寻开口要钱了?还是说,他不要你了?我可以原谅你一次。只要你跟顾寻分手,我们可以回到原点。一切都重新开始,我会对你比以前好,只要你听我的话。”
那天听完他的话,胃里翻江倒海地恶心。
忍不住吐了。
他不可能再要被谁施舍了。
谁的也不要。
就算是要再落魄一次,也想要要挣脱总是被人怜悯的命运。
秦恭没说错,他最害怕的,就是跟顾寻开口。
有“这次”,就有无数的“下次”。
那样他真的会鄙视自己。
又再次打开了沈季秋的邮件,十分郑重且坚定地回复了邮件,并且将过往所有的经历和曾经的画作都添在附加邮件里,一起发送了过去。
几个小时后,就收到了沈季秋的回信。
他看着那珍贵的介绍信,唇紧紧抿着。
心中摇摆的针彻底固定,而另一种失落油然而生。
看了看墙上的时针,晚上十点了。
思念如苦柚汁水,从心房流经四肢百骸。
窗外漆黑一片,唯一的月光透不过云层,压着城市也如坠入黑洞。
三天了。
已经有三天,他没见到顾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