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来后不多久,路时年就收到了三百万的到账。
看着存款离赔偿金越来越近了,他的心也越发安稳起来。
早早地洗了个澡,尽情舒展了一下身体,原是要驱散近几天四处跑通告的疲惫,却没想到精神比想的消耗得更快。
氤氲的雾气蒸腾在玻璃上,渐渐模糊的视线里,他恍惚了神情,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那天从沈老板的家离开后,顾寻二话不说地将他拉去了他的那座私宅大平层别墅。
早就已经不再陌生的地方。
顾寻拉着他一路上了旋转楼梯四层,依旧是上次来时候的样子,穿过走廊上那些玻璃展柜的名贵收藏品,经过那些老电影照片墙,路过中央那一架沉默的白色钢琴,没有任何停留,径直拉着他到了里间顾寻自己的睡房。
当房门在身后关上,路时年微微张开嘴巴,不知该说什么开场白好。
幽暗的小夜灯下,顾寻浑身都散发着修罗般低沉不好惹的气息。
眼前的人长身玉立,高大的影子压在他的脸上,逼近过来,将他几乎要跌坐在柔软的床褥上。
顾寻凝目沉吟,一双幽邃的眸子此刻无数情绪翻涌。
他看路时年的眼光,仿佛一道焦灼的烈焰印在心口,而路时年本人却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动摇。
路时年不知道,原本他已经说服了自己,无论他选择走怎样的路,都会默默支持。原本顾寻也并不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人,心底深处是希望能给爱的人足够的安全和自由,让他能尽情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是,顾寻是真的有些受不了那些人拿路时年当取乐对象的模样,更受不了路时年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和其他所有人一样,对自己低眉顺眼,也将自己供起来的那副卑微营业的模样。
有一瞬间顾寻开始动摇,他早就知道路时年心性坚韧难移,但是娱乐圈里的那些若是装得久了,再质朴的白玉也难染上淤泥。
他愿做这块碧玉的保护层,也愿意花力气去濯洗那些捕风捉影的污言秽语,只是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那些污秽的目光聚集在路时年身上,总让他回想起当初的自己。
初入演艺圈时,家族为了打击他,想方设法地给他设阻。
对于大多数能用利益引诱制片的导演来说,要放弃一个新人演员实在容易。
而那些真看中了顾寻的演绎天分和热情的热情的导演,顾家也能找到诸多手段阻挠他们跟顾寻的合作。
包括瓦解他们的工作室,让他成为孤家寡人。
没有经纪人,没有任何助理团队。
后来,艺术学院的前辈兰姐自愿当冒着巨大风险为他担保,不仅当他的经纪人,在他演技开始被人关注的时候,帮他争取到了一些配角的机会。
最初的三年,他几乎是和路时年一样,一条路走到黑,钻进演艺圈后便将自己的通告排满,甚至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的觉,再小的角色也会当成主角一样般认真对待。
那些后期被剪辑掉的镜头里,哪怕他是主角的背景板,也会兢兢业业地揣摩着每一个小角色的心理,沉浸地演绎着他们每个人的故事。
名声大噪之后,粉丝们开始乐忠于考古,搜刮他还是新人龙套时期的各类电影作品。
那些龙套边角锅底料,竟然多达几百部。
在每一部的一晃而过的背景板镜头里,粉丝都能截图,看到顾寻很生动投入地表演。
但那时候顾老爷子一心想着要让顾寻回国,并让顾寻顺利接替顾氏财团。
而和顾家合作的军工企业的董事长也希望两家尽快联姻,于是暗地开始散布顾寻和他们家千金小姐之间的桃色言论,让他在演艺圈一度口碑惹人争议。
二十出头的顾寻性子还不是如今这么万事波澜不惊,天塌下来也能从容自如,静静地、沉默地埋头努力。
他反击了。
当他微笑着面对着媒体对那些桃色绯闻的采访,唇角露出儒雅笑容,十分有礼貌又郑重地说道:“她们很好,只是和我的取向不符合。”
媒体:“……”
惊诧一片。
那时候演艺圈里刚出道就出柜的人,寥寥无几。
兰姐和他抓狂闹腾了一番之后,发现确实也再没有类似的桃花绯闻来烦扰顾寻了,她便也不再念叨。
但顾老爷子因为这件事气得生了一场大病,甚至曾经一度放话要和顾寻断绝祖孙关系,让顾寻再也无法回到顾家。
顾寻真就一直没有回来。
他依旧我行我素,甚至还在非洲呆了好几年。
要说代价,不是没有。
非洲那几年,原本他可以帮助更多孩子的,若非因为顾家不支持,路途上耽搁了医疗物资的运输,那孩子或许也不会过早就回到星星之上。
每每想起,他都沉默。
午夜梦回,还会被那种有心却无力的感觉笼罩,闷得透不过气。
阴雨环绕了他整整几年。
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他也无数次在黑夜之中问自己,值得吗。
条道路上,一直都有顾家影响的印记。
那些被自己家人阻绝最艰难的时日,是兰姐和沈季秋支撑他走了下来。
包括在极需要物质时,沈季秋从来都不动声色地给予帮助。
他们都不说,但他心里和明镜似的清楚。
若非因为他是顾寻,他又怎么会有机会遇见他们呢。
自认为已经遇到过许多贵人,尚且走得那般艰辛,那路时年的路,只会更不好走。
原本,时年只需要跟着他的脚步,他所走过的弯路,至少他有办法让他少走一些,少吃一点苦,少一些不必要的流言中伤和人格侮辱。
只是路时年也终究并非他。